一邊飛奔,感染體士兵的身材和面孔一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當他沖破突入郊區的感染體防線,來到城市內時,已經變成了韓兼非的樣子。
但這也只是徒有外表罷了,韓兼非依然在三百多光年外的艙室中,以超馳控制的方式,指揮著這個軀殼在這座許多建筑已經變成廢墟的城市中穿行,將已經突入城市,正在四處殺戮的感染體大軍遠遠甩在身后。
他很快來到一座臨時搭建的醫院,在露天的傷員分診區中,看到了正像個普通護士一樣忙碌的梅薇絲。
她似乎并沒有被頭頂不斷飛過的流彈打擾到,十分專注地在一個個傷員中間穿行,聽著他們述說自己的訴求,努力安慰著每個受傷、哭泣的士兵和平民。
韓兼非只在外面停頓了幾秒,徑直走過去,拉住梅薇絲的手。
梅薇絲先是一愣,等到看清來人的面孔,臉上露出一絲驚喜。
韓兼非搖搖頭,拉著她向外走去。
梅薇絲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那個感染體冰冷有力的手,只好跟著他走出臨時醫院。
“我們走。”直到走出醫院范圍,韓兼非才用感染體特有的粗糲聲音開口說道。
“去哪里?”
“這里馬上就要淪陷了,先離開再說。”韓兼非說著,拉著她繼續向北走。
就在這時,梅薇絲的個人通信突然響了,她低頭看了看,說道:“是格蘭特先生。”
“跟我來。”韓兼非向主干道旁邊的建筑群走去。
在一處廢墟中,兩人停了下來,梅薇絲接通視頻通信。
“梅薇絲,你在哪里?”格蘭特的身影出現在兩人面前,韓兼非有段時間沒有見過他,這位老人看起來似乎蒼老了許多。
“我還在天港市。”梅薇絲看了韓兼非一眼,說道。
“……”格蘭特沉默了一會兒,眼中閃過一絲痛苦猶豫的神情,“對不起,孩子,天港市……已經完全被感染體包圍了,還有三百多萬人沒有撤出來。”
梅薇絲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凄然一笑:“我知道了,您還有什么事嗎?”
“早些時候,我們的兩個陸戰旅去天港北邊,試著打開一條通道,剛剛得到消息,他們已經全軍覆沒了,現在在天港戰區,已經沒有一輛能起飛的戰機了。”格蘭特愧疚地說。
“我知道了,格蘭特先生。”梅薇絲重復了一遍,“當時不走是我自己選擇的,我會承擔責任的。”
“格蘭特先生,我是韓兼非。”韓兼非向前走了一步,來到通信器顯示范圍內,“我想試試能不能突圍出去,如果有機會,看你們的人能不能接應梅薇絲離開。”
格蘭特猶豫了一下,旋即點點頭:“可以,但我們已經準備對天港市周圍的感染體使用飽和聚變打擊,城市已經保不住了,我們不能冒險讓硅蟲感染體再向其他城市擴散了。”
韓兼非想了想,點頭道:“好。”
看來,電車問題一點兒都不困難,至少大多數決策者都會冷血地做出“正確”的決定。
“只有一個小時時間,”格蘭特說,“第一波打擊已經在路上了,最多半小時后就會抵達天港市。”
“那就抓緊時間。”韓兼非說著,掛斷通信。
“我們走!”
韓兼非帶著梅薇絲,離開那處建筑,迎面撞上一隊正在搜索的感染體士兵。
沒有太多時間反應,韓兼非抬手控制了沖在最前面的感染體。
那名感染體士兵立刻轉頭對著自己的隊友,一邊開槍,一邊把手中的另一把槍扔給韓兼非。
“躲好!”韓兼非接過槍,把梅薇絲按倒在一處矮墻后,抬手向感染體射出一串等離子體子彈。
很快,又一個感染體被韓兼非控制起來。
戰斗只持續了幾分鐘時間,韓兼非已經控制了這只感染體小隊。
但他知道,自己和梅薇絲的行蹤已經暴露了,翟六很快就會知道他們的位置,當數百萬感染體圍攏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太可能突圍出去了。
時間卻在一分一秒過去,他帶著梅薇絲,試圖通過這片街區,但在越來越多的感染體重圍中,每走一步都顯得舉步維艱。
“操!”
在被控制的感染體組成的警戒圈中,韓兼非扶起梅薇絲,狠狠罵了一聲。
“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梅薇絲問道。
“我們再試試。”韓兼非沒有正面回答她。“還有時間。”
在韓兼非的指揮下,被控制的感染體士兵排成突擊陣型,準備強行護送兩人通過一片開闊的街道。
但很快,越來越多的感染體士兵圍攏過來,在之前的戰斗中,他們的位置已經泄露了,似乎整個城市的感染體都在向這處位置涌來。
韓兼非用盡所有力量,控制住沖在最前面的那些感染體,和之前控制的那些一起,在這片地形復雜的街區中,撐起勉強一條擋住感染體的防線。
但越來越多的感染體正不斷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就連天空都被那些長著翼膜的怪物遮蔽起來,梅薇絲甚至在其中看到一些層在臨時醫院中待過的傷員和醫護人員。
“我還說,到哪里才能找到謝頓小姐。”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個感染體口中傳出翟六的聲音,“還好有人耐不住性子,幫我找到了她,免去了我在一大堆尸體中尋找的麻煩。”
韓兼非望向外圍密密麻麻的感染體大軍,在這種極大劣勢的對抗中,他能控制的硅蟲節點幾乎已經達到極限,很難再增加控制數量,只能讓僅有的幾十個感染體勉力支撐,更別提突圍了。
而整個城市的感染體像是發了瘋一樣拼命向這里靠攏,韓兼非所控制的感染體每被打倒一只,他便會重新控制一只,勉強支撐著那條搖搖欲墜的防線。
此時距離格蘭特所說的第一波聚變打擊,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
梅薇絲拉了拉韓兼非的手——雖然那并不是真的他,但這個感染體長著他的樣子,又是在他的控制下,應該也算是他……的一部分吧。
韓兼非回過頭來,看了看她有些臟污的臉龐,抬手幫她捋了捋頭發。
“放棄吧。”梅薇絲說。“就算現在能沖出去,時間也不夠了。”
周圍是上百萬感染體,頭頂上又隨時可能落下數十枚毀滅性聚變彈,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韓兼非親自到來,也絕無幸存的可能。
“我……”韓兼非苦澀地搖搖頭,平生第一次覺得如此無力。
在之前的戰斗中,他一直在勉力支撐,已經沒有力氣去憤怒和懊惱了。
他不是沒想過冰鐵指環,可那個指環的折躍信標似乎在錫安行星外的某個外層空間,就算在折躍過程中,梅薇絲能夠抗住那種撕裂原子的巨大壓力,也沒有可能逃出生天了。
他再次看向梅薇絲,那個自己始終沒有給過明確答復,卻一直默默愛著他的女人。她為他做了許多事,總是一個人在他身后默默承受,他卻沒有為她做過什么。
他始終不愿回應她的愛,或許只是因為答應過她弟弟,不可以禍害他姐姐。
“韓兼非,我只想問問你,”翟六譏諷的聲音似乎無處不在,“你有沒有辜負過什么人?如果你不覺得有過,現在,能不能感受到那種負疚?”
沒等韓兼非回答,梅薇絲卻笑了,站在槍林彈雨之中,她的笑容卻顯得平靜而安寧:“沒關系,我不在乎。”
說著,一顆淚珠順著她的眼角滑落下來。
韓兼非伸出手指,想要替她抹去眼淚,但沾滿槍油的冰冷手指,只在她臉上留下一道油污。
韓兼非拼命想要把那抹油污抹去,就算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只要也要讓她漂漂亮亮的。
可他越用力去抹,她臉上的污漬就越多,梅薇絲閉上眼睛,像是在認真感受他的涂抹。
“嘖,嘖……”翟六譏諷的聲音再次響起,“現在才想起心疼她,是不是晚了些?不過你放心,等她死后,我會讓她成為我最強大的感染體戰士,你們一定會經常見面的,只是不知道到那時,你還會不會懂得憐香惜玉?”
梅薇絲根本沒有理會他,而是睜開眼睛,望著面前與韓兼非毫無二致的面孔,輕聲說:“別讓我成為那樣。”
韓兼非僵硬地點點頭。
“雖然不是真正的你,”梅薇絲抬手摸了摸感染體堅硬的臉龐,“但這么死也不錯。”
“對不起。”韓兼非說。
“以前從來不信鬼神,”梅薇絲說,“但如果有來生,該有多好啊!”
韓兼非突然張開臂膀抱住她。
緊接著,半空中爆發出一團如恒星般耀眼的光。
那是純粹的光、極致的亮,帶著極致的熱,亮到淹沒世間的一切,亮到幾乎無法用人類所能使用的任何語言形容。
這處亮光還在持續,又一片光芒在不遠處亮起。
光和熱交織在一起,吞沒這片天空,吞沒整個城市。
在數百萬度的高溫中,這座城市中已經不可能有任何東西留下。
在這極致的亮光中,韓兼非似乎看到,懷中的梅薇絲化作一道光,和那純粹的光混在一起,消失不見。
幾千分之一秒后,他控制的感染體也化作光芒中的一片灰燼。
在數百光年之外,韓兼非睜開眼睛,看到的只有艙室冰冷的鋼鐵墻壁,和艙內微弱的冷光燈。
他站起身來,冰冷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