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客紛紛讓開，江憲這才看清了賣刀人。
對方通體漆黑，帶著一頂黃色的竹斗笠，下方圍著黑色帷帽。穿的古色古香，背后背著一方褐色木箱。大約一米大，隨著他一走動，木箱里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顯而易見，里面裝的都是菜刀。
他手中的菜刀不大，長一尺不到，款不過一巴掌。還微微有些彎曲。與其說是菜刀，不如說更像方形錢幣的藝術品。
方云野嘴唇有些抽筋，此時的想法居然是：應該感謝這是2017年了嗎……這么走出來居然不會被抓的嗎？
轉念又想道，或許正因為2017年了，才不會被當做瘋子嗎……
槽多無口，他正要揮發對方離開。江憲卻笑道：“好啊。”
周圍人都見鬼了一樣看著兩人。江憲毫不介意地拿過菜刀。也沒心情吃面了，帶著刀就走到了車上。關上車門后，一邊撫摸，一邊嘖嘖感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江先生，你這是？”方云野大大的眼睛充滿了更大的問號，疑惑道。
江憲失笑：“方老哥，你也別叫江先生了，看得起我，就叫一聲江老弟吧。先生先生的，聽著生疏。咱們都是過命的交情了。”
方云野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江憲輕輕舞了舞菜刀，笑道：“他是賒刀人。”
“賒刀人？”
“呂不韋弄出來的東西，解放前還挺多，特別是軍閥混戰的時期。解放后就沒蹤影了，我還以為斷傳承了呢。沒想到還有……”他打了個哈欠，將菜刀放到旁邊。收斂了笑容，肅容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他不是壞人，算是……一種投資人吧。”
“投資人？”方云野更懵了。
江憲點頭道：“曾經，呂不韋因為‘奇貨可居’而當上了宰相。因為他卓越的投資目光，吃到了一輩子的紅利。后來呢，他上癮了，就想把這東西發展出去。”
“那時候的精鋼長刀，堪比現在的槍。弄一把難于登天。他就命人打造了各種長刀。游走五湖四海，看到‘奇貨可居’的人，就送他一把。并且告訴對方一個他最需要知道的事情。對方收了，就代表欠了他們的人情。這些四處奔走的人，就是賒刀人。他送你頂好的武器和消息，等你翻身了，回饋于他們。”
方云野愕然道：“還有這種事？”
江憲點了根煙，甩給方云野一根，深深抽了一口。有些出神地看向窗外，那名賒刀人早已不知去向。片刻，他才轉過頭，笑道：“方大哥，你做我的保鏢，我是絕對相信的。不過你千萬別小看這些你們以為是江湖騙子的東西。上下九流，內外八門，這些東西流傳了幾千年，你要說它們是糟粕……倒也不必急著一桿子打死。”
方云野目光微閃，有些自豪地說：“那……像我這樣的，所謂的江湖上，多嗎？”
江憲立刻搖了搖頭，失笑：“你也太小看自己了，能從云夢澤那種噩夢難度出來的人，都是萬里挑一。我不說江湖上沒有，但同樣萬里挑一。剛才那個賒刀人，你估計五招就能放翻他。”
他頓了頓，笑的深邃：“不過，他們也有辦法讓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蜘蛛雖小，毒性也猛烈，不是嗎？”
方云野聽出了興致：“那你說他們一代不如一代是怎么回事？”
江憲聳肩：“以前的刀都是精鋼的，現在特么都弄成藝術造型了。你說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兩人都笑了起來。方云野一踩油門：“走，我還知道一個地方，帶你去嘗嘗正宗的贛州口味。新雅四寶，瓦罐煨，保證正宗。”
“還是不了。”江憲忽然想起了什么，嘆了口氣，幽幽看向窗外：“我想去一趟呂梁市。”
“那也得先吃了飯才行……你去哪兒做什么？”
江憲仿佛想笑，最終沒笑出來，抿了抿嘴唇道：“收個徒弟。”
從后視鏡中看到他有些復雜的神色，方云野沒有再問。隨便找了個地方吃了個飯后，直接朝著呂梁市開去。
五個小時后，呂梁市，金河縣。河東中學。
刷……一輛奧迪穩穩地停在了學校門口。此時正值放學，一堆堆的中學生走了出來。學校規模不算大，但也不小。不過略有些年久失修。
方云野趴在方向盤上，懶懶道：“要我去嗎？”
“當然！”江憲點頭：“你的證件有大用，趕緊！”
兩人下了車，徑直朝著門衛走去。看到兩位儀表不凡的男子走向校園，門衛早就警惕起來。不過，在看到方云野國家保密局的證件之后。倒抽一口涼氣，立刻全程微笑服務。
他們被直接帶到了教務主任辦公室，此刻正值下班時間。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子正挎上包準備外出，正好遇到了門衛帶過來的江憲和方云野。門衛剛看到她，就立刻抬手道：“李老師。”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方云野快步走出，拿出證件仔細在她面前打開。當看清國家保密局幾個字后，李主任同樣倒抽一口涼氣。愕然道：“你們是……”
“李老師好，你叫我小江，叫他小方就可以。不如我們進去談？”江憲指了指已經走空的辦公室說道。
“好，好……里面請。”
李老師將兩人帶到辦公室，親自為兩人倒了水。這才有些局促地坐到位置上，疑惑道：“兩位這是？我應該和你們毫無關系吧？”
方云野硬朗的面容保持微笑：“是這樣，我們想查一個人。”
路上，江憲就對他說了所有事情。
“誰？”李老師的思維已經快步狂奔到了間諜二字身上，緊張的同時，又感覺刺激無比。
是時候來一波朋友圈了……
“陳林生。”江憲開口了：“他住校嗎？如果不住，請老師告訴我們他的地址。”
李老師立刻拿起了電話：“住校，請稍等。”
電話應該是打到宿舍樓，十幾分鐘后，一位頭發半長不短的男生就出現在了兩人面前。大約十六七歲，身上還帶著絲絲煙味，表情桀驁不馴：“找我干嘛？”
看到的第一眼，江憲就皺起了眉頭，如果沒錯，這人就是紅四娘和八臂羅漢的孩子。他萬萬沒想到，這兩位前輩的孩子居然是這樣。
“你抽煙了是不是？”聞到煙味的剎那，李老師的教師之魂瞬間燃燒，站起來嚴肅道：“說過多少次了，學生不允許抽煙！你這樣怎么考上大學？對得起為了你上學起早貪黑的父母嗎？都失蹤了這么久，你也不知道讓他們兩省省心！”
陳林生別過頭，嗤了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叛逆。
“是我找你。”江憲盡量保持微笑，轉過身去，他不打算隱瞞主任，有些事情必定要經過學校，還是讓對方先知道為好。
他站起身來，走到陳林生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
“你父母在執行絕密任務中犧牲了。我是負責領養你的人，我叫江憲。”
他說的很誠懇。聽到這句話的人，無論主任還是陳林生，瞬間懵了。
主任正在指著對方的手指顫了顫，隨后緩緩放了下來，張了幾次嘴，最終什么都沒說出來。只是站起，朝著陳林生彎了彎腰，低聲道：“節哀。”
他根本沒有懷疑國家保密局的話。
江憲看著瞪圓眼睛，張大了嘴，木然站在原地的陳林生。那一瞬間，他所有叛逆仿佛都消失了。眼睛中迅速蓄滿了淚水。配合著那副叛逆的表情和頭發，卻不顯得古怪。
人一旦動了真情，就不會可笑。
江憲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以后，你會跟著我生活。我會接你去別的地方上學，今天來，就是和你們學校辦理離校的。”
“你父母在幾個月前就犧牲了。我本來想悄悄領養，但是法律規定，收養人必須比領養人大三倍以上才可以。而且，地方也需要時間證明他們犧牲。所以……拖了這么久，實在抱歉。”
陳林生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許久才沙啞道：“你在開玩笑？”
江憲和方云野沒有開口，李老師悄悄拿著紙巾包走上去，放在身后的桌子上。柔聲道：“好好學習。”
“嗚嗚嗚……”話音未落，陳林生的眼淚就泉水一樣涌了下來。緊接著，是毫不掩飾的嚎啕大哭。李老師連忙拿起紙巾，幫他擦眼淚。
誰都沒有離開，陳林生哭了數十分鐘，這才抬起頭，眼睛腫得不成樣子，沙啞道：“遺體呢？”
江憲抿了抿嘴，再次九十度鞠躬：“對不起。”
“沒拿回來嗎！”陳林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拼命搖著，眼珠子都在發紅：“不是為國捐軀嗎！連遺體都找不到嗎！你他媽……”
話音未落，他身子一抖，隨后軟軟倒了下去。
方云野收起針管。江憲嘆了口氣：“讓他發泄出來就好。你隨身帶著這東西干嘛。”
“我認為，比起發泄，他更需要冷靜。”方云野沉聲開口，轉頭看向李老師：“還麻煩主任告訴學校一聲，寫一下推薦語。他情況特殊，希望學校能盡快配合。”
“啊……一定，一定。”李老師擦了擦眼角，拿起挎包：“他的宿舍沒人住，是單人宿舍。我去給宿舍長和樓房阿姨說一聲，就在后方住宿樓的301，今晚他交給你們？”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