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塵雙手捧著那張沾滿了油膩手指印的紙,就如同捧著皇帝老爺的圣旨一般。
他單膝跪地,躬身俯首,:“多謝完玉大人,屬下告退。”
言罷,奴塵引著奴十三退出了帳篷。
出了帳篷之后,奴十三跟著奴塵向兵營區的西北方向行去。
此時已經入夜了,兵營區里除了除了一些巡邏值守的奴兵,其他人都進了帳篷。
帳篷與帳篷之間,形成寬敞的路巷,路巷兩側,每隔一丈遠,就各有一支架在鐵臺上的火盆。
火光照亮了路面。
沿著通向西北方向的這條帳篷路巷,一直走了大約兩炷香的光景之后。他們來到了一片被簡易籬笆圍攏起來的帳篷區。
這片帳篷區的門口立著一面旗,上頭用紅字兒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個“塵”字。
這片區域,就是奴塵這位百人長,所管轄的屬下,在兵營區中的值守居所了。
在兵營區里,百人長以上職位的奴兵,可以有資格單獨畫出居住地盤,并樹立自己的旗號。
此時,奴塵引著奴十三進入了自己的帳篷領域。
他來到一頂帳篷前,高聲喚道,:“文康!”
奴塵高聲喚出一個人名來。
不久,從那頂帳篷里鉆出來一個光著膀子,身材矮壯的青年人。
他手里拿著上衣。
鉆出來后,看到奴塵。他就一邊兒把上衣披在背上,一邊叫了聲:“塵叔。”
奴塵點了點頭,問道,:“今天晚上誰當值啊?”
奴文康應道,:“前半夜是水郞和白嘉去參加巡邏,后半夜是我跟申瀧去跟哨崗的兄弟換班。”
奴塵聞言輕輕點了點頭。
然后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奴十三,對奴文康說道,:“他叫奴十三,是我從奴窟里選拔出來的一個新人,以后就是我們的人了。你辛苦下,先給他安排個住的地方吧。”
文康聞言,眼睛掃向奴十三,將其默默地打量了一番,說道,:“既然是從奴窟里出來的新人,那就屬于訓練期吧……暫時沒辦法安排值崗巡邏等一干兵營事務。我看,就讓他跟梁棟他們住一起吧。”
奴塵點頭,:“好,隨你怎么安排吧。”
看了一眼奴十三,奴文康說道,:“你先稍微等一下,我去拿個鋪蓋送你。”
“有勞了。”奴十三向其略一頷首,用低沉的聲音回答。
系好上衣扣子,奴文康盯著奴十三多看了幾眼,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然后就大踏步地走向另外一個帳篷。
趁著這個間隙,奴塵回過身,對奴十三說道,:“我還得回街城,等到明天一早把完玉大人的印鑒送到事務閣,就可以領取你的兵奴牌了。”
奴十三向其低頭頷首道,:“多謝塵大人。”
“嗯……你初來乍到,凡事要激靈一點。跟梁棟他們搞好關系,不要生出矛盾。梁棟等人是第四代奴兵后裔子弟。他們雖是小輩,但平日里我這個百人長也要客氣相待的。你最好是不要輕易得罪。”
聽聞此言,奴十三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他有些不太明白。
既然這群奴兵無論怎么做,都是一個月領取固定的一塊靈玉和十顆低階丹丸。
那干嘛不像在奴窟里似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等到積累夠了靈玉就潛心修煉,實力高的,就得到任用,實力低的就甘心聽命,直截了當多好?
為什么非得要跟別人打好關系,還要忍讓那些所謂的奴兵四代?還不能輕易得罪?……
似乎是看出了奴十三心底的疑惑。
奴塵繼續說道,:“奴窟之外的世界,要比奴窟里復雜的多。身處于利益糾葛之內,每個人都無法獨善其身。”
他看了一眼奴十三,然后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靈玉。
“我們大家都需要靈玉和大量的修煉資源。每個月所發放的一枚靈玉,是根本不夠用的。要想獲得額外的收益,就得想辦法去完成某種任務。任務等級越高,所獲得的靈玉報酬就會越高。然而,這些任務是沒辦法僅僅依賴一個人去完成的,需要依賴團隊的力量。這就是兵營區出現五人長、十人長、百人長的根本原因。”
奴塵將手中的靈玉遞給奴十三,:“不可能會有人時常施舍給你靈玉的,即使是仙族發放的靈玉,也不可能是白給的。你需要自己去賺取。倘若有本事,就成為強者,自己組成隊伍。如果沒有本事,就得依附別人,夾起尾巴來活著。”
奴十三聽罷,他那雙藏在散碎頭發里的目光微閃。
默默點了一下頭,說道,:“多謝塵大人教誨。”
言罷,伸手接過靈玉,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恰在此時,奴文康抱著一卷鋪蓋走近了。
他對奴十三解釋道:“這鋪蓋在倉庫里放的時間有點長,會有些潮,你先湊合用吧。等日后到街城里逛的時候,可以花費半塊靈玉,買個好的。”
奴十三從其手中接過鋪蓋卷兒,放在肩膀上,用低沉的聲音應道,:“這已經很好了。在奴窟時,我一直都是睡在光禿禿的石床上的。”
奴文康聽后,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了。
言道“既如此……你就跟我來吧,我去給你安排個住處。”
言罷他大踏步的向前率先走去了。
奴十三扛著鋪蓋卷,看向奴塵。
奴塵向他略微點了點頭,說道,:“去吧。”
得到示意后,奴十三便朝著奴文康走去的那個方向,跟了過去。
待得他們二人走遠,奴塵卻從袖口里把那張蓋著副兵頭奴完玉印鑒地白紙拿出來看。
看著這張紙,他的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然后另一只手伸進懷里,摸出一支毛筆。
用舌頭在筆尖上舔了兩下,便開始在紙上寫起了字兒。
他首先把奴十三的名字寫上去。
緊接著,又隨便編了其他九個名字,寫在了奴十三名字后頭。
原來,奴塵趁著這個機會,多虛報了九個名額。
如此,他每個月就可以在靈玉軒多領取九人份兒的靈玉俸祿以及丹丸俸祿了。
一般情況下,副兵頭使用印鑒批準屬下增加人員編制時,都是需要親自到事務閣簽字蓋印的。
但是,那些副兵頭哪有那么多功夫去操心這種事情。
隨便見見人,然后把印鑒蓋在一張白紙上,交給下邊的人去辦了。
這就給了很多人可乘之機,虛報、多報人數。
如此,從事務閣申請下來的多余的靈玉丹丸俸祿,就會悄悄地落入他們的腰包里了。
只要虛報的數量不是大到太離譜,一般沒人會追查。
填好了名單,奴塵就離開了兵營區,騎馬回街城了。
他是個有家室的老奴兵,身為百人長多年,在街城區也積累下來一份家業。不值守的時候,就不會住在兵營區了。
話分兩頭。
奴十三扛著鋪蓋卷兒跟著奴文康一路行去,終于在一頂不算很大的帳篷前停了下來。
奴文康掀開帷簾首先鉆了進去。
在帳篷門里面,他撐著帷簾示意跟在后面的奴十三道:“快進來吧。”
奴十三抱著鋪蓋卷兒鉆進了帳篷。
進得帳篷后,他發現,原來這帳篷是個可容納六人住的小間兒,此時里頭已經有五個人睡在床上了。
見到奴文康帶了個陌生的青年走進帳篷,那五個人均都略微抬起眼皮看了看,然后又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了。
奴十三趁機將這五個人的樣子,大致掃了一眼。
這些人看起來跟他的年歲差不多大。
最里間靠左邊的一張床上,正半躺著一個濃眉大眼,神色里有點兒痞氣的人。
他此刻翹著腿躺著,半裸著上身。其胸前掛著一塊寶玉,手里把玩著一把精致的小刀。
此人名叫奴梁棟。是第四代奴兵后裔,宗族勢力不弱,平常被寵壞,驕橫跋扈慣了。
如今受宗族長輩安排,來奴兵營里歷練,只待修為之力提高,學會掌握更多戰技,就能混個官職身份。
如果夠上進,參加日后奴衛選拔,成功的幾率也會很大。
最里間靠右邊的床上,是個額頭大,眼睛小的家伙。
他此時坐在床上,手里端著一個蛐蛐罐子,正專注的逗弄著。
這人名叫奴成生,是第三代奴隸的后裔。沒進入兵營區之前,有家族家底做后盾,每天就知道吃喝玩樂。
所以他爹就把他安排在了奴塵的手下,希望能令其收一收喜愛玩樂的性子,勤加修行。不盼他能有多大出息,至少可以使修為提高一些,可以在奴之契約地盤剝下,多活幾年。
排在左邊第二個床上的,是個長得白白凈凈的公子哥兒模樣的人。別人都是袒胸露腹的躺在床上,只有他卻十分講究的穿了一件兒白色睡衫。
雖然模樣白凈,衣著也干凈講究。但是他的眉眼里,卻始終帶著一抹生人勿近的冷漠。
此人名叫奴翎泰,是第三代奴兵后裔,性情頗孤傲,有潔癖。
其家族長輩也希望能將其歷練一番,盼其能早日擔當起興旺宗族的重任。
排在右邊第二個床位上的,是個長著八字眉,身材瘦高的青年。
他的神色里,似乎總是帶著一抹懶懶散散的輕蔑。
輕視任何人,輕視任何事兒。
他的名字叫做奴谷豐,也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子嗣,前來兵營區歷練。
靠近門左位置上,有個長得白胖的小個子。
他臉上總是帶著一抹笑意,看起來人畜無害樣子。
他名字叫做奴亦風,是第二代奴兵后代。
見到奴文康帶著奴十三走進來,只有這個家伙,一邊打量著奴十三,一邊臉上掛著笑。
奴十三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呢……
走進帳篷的奴文康看到五人的反應,皺起眉頭,嚷道,:“你們幾個,能不能懂點禮數啊?我都進來半天了,怎么連個打招呼的人都沒有呢?”
把玩著手中小刀的奴梁棟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我看,不講禮數的那個人是文康哥你吧!進別人帳篷前,也不知道知會一聲,就這么闖進來了?”
八字眉的奴谷豐輕蔑一笑,附和道,:“是呀,萬一我們在里面做什么不雅之事,你就這樣闖進來看見了,豈不是很尷尬么?”
奴文康聞言笑道,:“都是一幫大老爺們兒,有啥事不能讓人看見的?”
奴谷豐輕蔑一笑,:“我們也不是三歲小孩子了,已經成年。有時候當然會做一些“舞槍弄棒”的事嘍!這種事,讓人看到了多羞愧呀。”
此言一出,奴梁棟哈哈大笑起來。奴成生也嘿嘿發笑。
奴亦風是一直都在笑,只是他的笑容很標準,既不大,也不小。
只有那個白白凈凈,穿衣講究的公子哥模樣的奴翎泰,冷哼一聲,輕聲道:“真無聊!……”
奴文康笑著說道,:“好好!……是我錯了。”
隨后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們真以為我這么閑?就好像老子愿意來你們這帳篷似的……我還想多睡會兒呢,待會兒就得去值崗換班了,唉!……”
說著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奴谷豐蹙著八字眉問,:“那你怎么還不快回去睡?呆在這兒,我還嫌棄你擾亂我等美夢呢。”
“是啊,文康哥,快回去睡吧,睡不好的話,后半夜肯定很難熬吧?”奴成生將蛐蛐罐子蓋好了蓋兒,放在床頭,說道。
奴文康看著奴成生點了點頭,:“嗯,還是成生說話中聽,孺子可教也!”
隨后他指了指身后的奴十三,說道,:“你們塵大叔吩咐了,把這家伙安排在你們帳篷里住。從明天開始,他就會跟你等一起訓練修行了。”
奴谷豐將兩道八字眉,輕輕挑了挑,看了奴十三一眼,問道:“這位兄弟,是誰家的孩子?”
還沒等奴十三答話兒,奴文康卻接過話茬,言道,:“他是從奴窟里出來的。”
“什么?!奴窟里出來的,難怪剛才他一進來我就聞到一股臭味兒了,快走!我不準他住在這兒!”
說這話的,是那個長相白凈,穿著講究,有潔癖的奴翎泰。
奴文康聞言苦笑道,對奴翎泰無奈地道:“這是我的塵大哥、你們的塵大叔,親自安排的呀,我也沒辦法呀!……”
此刻把玩著手中小刀的奴梁棟,開口說道,:“算了翎泰。既然是塵大叔安排的,就允許進來住吧。”
見奴梁棟發話了,奴翎泰雖然心頭不樂意,但也不再反駁,朝著奴十三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面向里頭側躺下了。
奴十三面對著這五個性情各異,態度萬千的人,自始至終沒發一言,神色里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就仿佛是個蠟像一般,抱著鋪蓋卷站在后頭,觀察著一切人的表現,心里默默盤算著接下來的應對方法。
在奴窟里成長起來的他,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奴隸們之間很少說那么多多余的費話,也沒有那么多的精力扯這么長的王八犢子。
都是為了那幾口飯活著,全憑自己本事去爭去搶。
但是聽了奴塵的話后,才明白,做奴兵,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
所以,奴十三也在想,自己該怎樣適應當奴兵的生活呢?
剛才奴塵在外面話說的不無道理,想要賺取靈玉,就得跟他人打交道,學會合作。
在成為強者之前,夾著尾巴做人,依附他人生存。
正當奴十三內心思量之際,奴文康回頭看向了他,對他說道,:“你就把鋪蓋放那張空床上吧,日后有什么事情,就聽梁棟安排,從今天開始他是你們這頂帳篷里的五人長。”
奴梁棟聞言笑到,:“文康哥可不要給我亂升職啊。做五人長,還得操心完成任務,幫他們賺靈玉……我家不缺靈玉的,不想操那份閑心,別指望我。”
奴文康聽罷,對他嘆了口氣,說道,:“你也有點上進心好不好?……在事務閣多留幾個完成任務的資料,對你自個兒日后的前途是有很大作用的。你老爹可是指望你有一天當奴將的。”
奴梁棟笑,卻不再言語。
奴文康接著說道,:“好了……不跟你們這些小鬼們瞎扯了,我還得回去多睡會兒呢……唉,真是羨慕你們吶,可以一覺睡到天明……”
言罷,他打著哈欠,掀開帷簾走了出去。
奴谷豐見狀輕蔑一笑,嘀咕道:“只是比我們早幾年進兵營區而已,還總是擺出一副老前輩的臭模樣兒跑來說教!……”
此刻,當奴谷豐嘀咕完了之后,帳篷里的氣氛突然沉寂了下來。
奴十三直到現在,也沒想好,自己該如何跟這五個人搞好關系。
所以,他只好把鋪蓋卷放在門口處的那張空床上,打算先鋪好了自己的床再說。
將鋪蓋卷放在床板上,然后將其展開……
可當奴十三把鋪蓋卷鋪開到一半的時候,卻發覺身后正站著一個人。
他回頭看去。
原來是那個長相白白凈凈,穿著講究睡衫的公子哥,奴翎泰正立在后頭。
他此時冷冷地看著奴十三,說道,:“誰允許你睡床上的?我要你睡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