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子赴安南
太子朱見濬不知道朱祁鎮為什么忽然問這個問題,但是稍稍一猶豫說道:“武進惲家耕讀傳家,也是良善人家,從來是協助官府,而且族長領導有方,估計今后恐怕成為當地望族了。”
朱祁鎮問道:“你覺得這好不好?”
太子朱見濬并不覺得有些不好的。
因為有些政務地方上的確是鞭長莫及,需要有人補充從縣一級官府到普通百姓之間的權力真空。
一個縣里能有幾個官員,往多里說,一個縣令,縣丞,主薄,教諭,幾個倉大使,幾個巡視使等十幾個領朝廷俸祿的。
請注意,這是往多里說了,其實很多縣這樣的班子未必會配齊的。
這十幾個人即便是三頭六臂,如何能管理一個縣。
即便是征召一些編外的衙役胥吏六房主事,加上官員自己的師爺,其實也沒有多少人。他們能管的也就是縣城里面或者周圍,其他村莊,也就找當地宿老,名流。
有這個幾個人就能代表一個村子,或者幾個村子。
這是一種節省行政開支的必然。
如果朱見濬沒有下過鄉,不知道大明繼承結構的話,或許感觸沒有多深,但是他真正主持清丈過一兩個縣之后,就知道指望縣衙那一點人,幾乎上什么事情都辦不成,除非主官愿意帶頭親力親為。
只是這樣的地方官有幾個?
但是增加人手的話,別的不說,一個村子放一個人吧?
每一個縣增加的人就要以百來計算,而且這數百人就完了?沒有,以官僚的德行,你安排一個人,他能有三個編外的白役。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負擔都會壓在百姓身上的。
在古代社會,生產力低下。
多一個非勞動人口,百姓就多承受一分負擔。
很多人都說人口與土地的矛盾,但是現實是,很多時候從數據上來看,并沒有到達土地不足以養活人口的時候,農民起義就先爆發了。
原因無他,大量非農業人口的增加,壓垮了農業生產。
這在古代是非常敏感的。
所以,朱見濬雖然看到這里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也看到其中的必然性與合理性。
故而,他并不覺得錯。
很多時候人都自己從小都發現與認知的東西,不會感到其中的錯誤。
但是朱見濬在察言觀色上還是點了幾個技能點的。故而他看清楚感到朱祁鎮語氣之中的態度。
于是說道:“父皇的意思?”
朱祁鎮說道:“官無封建,吏有封建,縣無封建,鄉有封建。”
“只是大明現狀,胥吏之弊,你是深知的。”
朱見濬點點頭。
在最底層走了一圈,并非沒有見識的。
胥吏們是沒有工資的,幾乎可以說無償的義務的為官府辦差,只是想想就知道,哪里有這個高大的人。
他們從來是政務流程之中上下其手,中飽私囊,甚至有無法無天的脅迫上官,讓縣令給他擦屁股。否則縣令所有工作都無法展開。
如果翻開史書,似乎幾乎所有有能力的地方官,都會有一個步驟,就是整頓胥吏,否則真沒有辦事。
什么吃完原告吃被告,什么踢斗淋尖。
就那運糧稅這一件事情,先是民解后是官解,又讓民自投等等,不就是因為朝廷知道,胥吏們都是不干人事的人嗎?
有一個殺一個,大概有冤枉,但是有一百個殺九十個,決計有漏網。
太子在下面清丈的時候,一怒之下,就辦了好幾個胥吏。畢竟欺上瞞下,來糊弄他,朱見濬也是一個沒有忍住。
不過而今朱祁鎮所說的主要不是胥吏,而是鄉之封建。
朱祁鎮說道:“士大夫出者為官,居則把持一鄉,天下土地兼并多為此輩,恐怕時間長了,一縣之中,唯有幾個大家族,累世高門,連縣令也要看他們臉色。”
“南方乃是錢糧重地,本朝取東南之錢糧,養西北之兵馬,而今未有變化。”
“而南方又是科舉重地,如果任兼并如此,你覺得今后還能取東南之錢糧嗎?”
太子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一時間覺得太過茫然。
其實朱祁鎮對太子還是很滿意的。
這幾年的歷練很有成效。
如果一直養在深宮之中,恐怕連下面怎么收稅都不清楚。更不知道由幾個大家族把持一縣的后果,也就是朝廷每收上一分錢糧,就是從這些大家族身上吸血。
這些大家族愿意才怪。
還有科舉的種種優免,自然是稅基萎縮的下場。
太子的茫然是他能想明白這一點,卻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太子想了好一陣子,才說道:“父皇,那該怎么辦?”
朱祁鎮說道:“朝廷與士大夫共天下,是沒錯。但是縱然是夫妻兩人,尚有主次之分,內外之別,故而朝廷當用士大夫,但也當治士大夫,如何用,如何治,卻是你要想的問題了。”
“至于劉球的事情,你別管了。且看著。”
見朱祁鎮如此,太子再也不為劉球求情了,只能行禮說道:“是。”
朱祁鎮說道:“臘月安南雨季就結束了,你收拾一下,去安南吧。你先給韓雍打下手,將來治理安南就是你的責任了。”
“永樂年間打安南并不算難,而今也是一樣,倒是能不能從此將安南并入版圖,長治久安,卻是問題所在。你在安南好好辦事。”
朱見濬立即意思到,這又是朱祁鎮給他的一道考題。
安南戰后也不會太過太平的,如何安堵也是一個大難題。
只是朱見濬只看見第一層,卻沒有看見第二層,未來數年之內,朝廷內部定然大有震動,朱祁鎮不希望太子牽扯其中。
先打發到安南去再說。
太子朱見濬立即說道:“兒臣一定竭力平定安南。”
朱祁鎮說道:“長兄如父,你幾個弟弟,也要你多操心了,將來他們都會如你叔王一般封在國外,故而南洋各國你在安南也要看明白了,特別是身毒自古就是大國,你也好看看大九州的方物。”
太子朱見濬自然答應下來。
朱祁鎮接著說道:“去見見你母后吧,這一去時候就長了。”
朱見濬出了乾清宮之中,心中卻生出無數疑竇。
“父皇不滿意這種官無封建,吏有封建,縣無封建,鄉有封建的情況,卻要從何處下手?這里有與劉老先生有什么關系?”
“所謂大九州到底是一個什么樣子?封諸弟于國外,到底能不能成?莫非想將一個弟弟封在安南占城?”
“而且對外封建,真能延續國祚?”
“其中,真無一二如太宗皇帝一般?”
每一個人站的角度不同,所想自然也不同。
朱祁鎮固然將朱見濬當做下一代皇帝來培養,但是朱見濬在沒有登上皇位之前,所有思考以及利益邏輯都是基于鞏固儲位。
所以,對于什么延續國祚,什么國家體制,朱見濬雖然很注意理解,但是真正觸動他的是朱祁鎮分封諸子于外的想法。
固然,朱祁鎮讓太子操心這一件事情,其實也有讓太子壓制其他兒子的意思。
但是有太宗皇帝的先例在,太子又怎么能不多一個心眼了。
朱見濬緩緩踱步,心中暗道:“看來,我手中要有一些兵權了。”
朱見濬并沒有武力反抗父親的意思,但是看樣子將領諸弟在外就國,手中都有兵馬,如襄王數萬麓川軍,郕王三衛。
作為太子如果沒有根本軍隊,如何與這些藩王抗衡。
如何預防他們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