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滾刀肉
朱祁鎮氣的滿臉通紅。
如果楚王是胡說八道的話,朱祁鎮反而不生氣了。
正因為楚王這一番話,是很多人的共識,乃至于一種政治正確。雖然被楚王胡亂來用。
王者以天下為私產。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就是這個道理的嗎?
天下是朱家的。
朱家子孫就有一份。
所以楚王一脈,一個孩子一出生,就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還有政治上的種種特權,從來是將律法看成無物。
而且事實也證明,大部分時候律法對這些藩王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這種思想不僅僅在楚王腦袋之中,還在很多人的腦袋之中。
為什么中國到了八十年代,還有農民想當皇帝。就是皇家實在是有太多的特權了。
朱祁鎮更是無法否認這一點。
將人分成三六九等,并不符合朱祁鎮的價值觀。
所以朱祁鎮將戶籍制度打通,保持軍籍與民籍之外,其余的戶口統統取消,更是消除賤民。即便是最底層的百姓,也能保有最基本的人權。
但是朱祁鎮卻無法否認,其實皇族,勛貴,士大夫對普通百姓的身份差距,卻不是他能削平的,其中又以皇族為最。
朱祁鎮說道:“楚昭王有你這等不孝之子孫,實在是朝廷之恥。”
楚王也毫不猶豫的說道:“皇兄,將我等流放南洋,一條生路也不給,難道就念及親親之道嗎?”
楚王已經打定主意,死也不會去南洋的。
一方面在大明普世價值觀之中,中原之外,全部是蠻夷之地,不管是哪里都比不上中原,也比不上故鄉。
二來,卻是南洋一帶的瘟疫盛行,這也不是虛言。畢竟在醫療技術不發達的時候,熱帶病盛行,很多人都不適應。
縱然朱祁鎮這些年大力推進醫學發展,甚至研究了用酒淬青蒿的法子,治療瘧疾,還有各種隔離限制的辦法,阻斷傳染病傳播。
但是這種傳染病,依然是一大頑疾。
三卻是楚王有自知之明。
襄王能在麓川站穩腳跟,乃是因為第一代襄王,也就是襄憲王作為皇子培養出來的,更是參與了大明很多風云事件。
比如仁宗皇帝駕崩的時候,那時候宣宗皇帝在南京,內憂外患,當時作為皇后的太皇太后,秘不發喪,召還宣宗,襄王作為太皇太后的重要助手,在這個關鍵時刻發揮了自己
的作用。
后來有宗室第一賢王的名聲,并不是憑空所致。
以襄憲王之能,有朝廷的扶持,兩代的襄王尚且在南疆過的如此痛苦。楚王來京之后,見了諸多藩王,自然知道各種藩王之中,最寒酸的藩王就是襄王一脈了。
畢竟,其他藩王都是從朝廷索要錢糧,唯獨襄王每年要向朝廷上貢。
楚王是覺得自己萬萬不可能,在南洋打出一片天地的。
所以寧王造反他支持,當然了,他沒有起兵相應,也不可能起兵的,因為楚王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維持住,他而今奢侈到了極點的生活,而不是為了與寧王平分天下。
畢竟當年太宗皇帝忽悠寧王的事情,各家可都知道的。
所以,他才不會與寧王一起赴死的。
朱祁鎮說道:“你的意思是,我讓你們去南洋,就是要你們去死了?爾等身為國家親王,難道不該為國家分憂嗎?”
“在內地,不過是坐困孤城之中,但是在南洋,卻是一地一城之主,殺伐奪予,不過在一念之間,難道不比在國內好?”
朱祁鎮雖然生氣,但是到了正事上面,也就壓制了自己的怒火。
不管楚王多么無理取鬧,朱祁鎮也想聽聽,他的意見。
或者說大多數藩王的意見。
楚王說道:“皇兄所言如何,臣弟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分基業乃是太祖所賜,如果皇兄想奪了去,我這就去哭廟去。”
這個廟,自然是太廟。
如果將這一件事情,鬧到不少藩王哭太廟,朱祁鎮的顏面何存?
而且這不僅僅是顏面的事情。
前文說過,對朱祁鎮來說名聲不過是籌碼,顏面也同樣是,如果能做成一件事情,朱祁鎮完全可以不要臉。
但是問題是,一旦藩王哭廟這樣事情發生,就不僅僅是丟臉的問題了。
要知道朱祁鎮為了變法,造成很多理論,拔高公羊學等等舉措,雖然為了自己變法提供了理論基礎。
但也造成了而今朝廷思想混亂,各種學說紛紛而起。
這么多年來,有不少人抨擊朱祁鎮的變法政策。不過被一一壓制下去了。
這種思想上的斗爭,朱祁鎮自然不會殺人的。
就這一次南遷藩王之事,已經惹得沸沸揚揚的了,如果朱祁鎮能將藩王們全部給擺平,倒也罷了。
畢竟就文武百官來說,他們其實樂見這些藩王給他們騰騰地方,畢竟地方上的利益,藩王多吃一口,這些人就少吃一口。
只是如果這
一件事情鬧大了。就不僅僅是政治層面的事情。
韓雍即將下臺,他也雖然還主持日常事務,但是很多事情上,已經不愿意為朱祁鎮承擔了,畢竟,韓雍要走的人了。何必再得罪人了。
失去了重要助手,朱祁鎮頓時覺得棘手。
他厲聲說道:“大膽,你覺得朕不敢殺人嗎?”
楚王說道:“我當然知道,皇兄敢殺人。最好將我楚王一脈都殺了,反正朝廷不是一直想削藩了,這么多拖欠楚王一脈的俸祿,還有讓我們交稅,用從逆之名,將我楚王一脈都殺干凈,財產都抄干凈,豈不是大好特好。”
隨即楚王向前走了一步,挺著脖子,說道:“皇兄讓人往這里砍,一刀下去,什么都干凈了,至于我的膽子,大不大,皇兄當時候自己看便是了。”
“我到了下面,也好向太祖皇帝說清楚,當今皇帝,是要讓除卻他們燕王一脈,都斷子絕孫。”
朱祁鎮的臉色鐵青。怒火如火山一般,從牙縫之中崩出一句話,說道:“好,好,好。”
此刻的楚王,根本沒有一點天潢貴胄的氣息,反而好像是市井流氓。根本就是一塊切不碎,剁不開的滾刀肉。
這還真將朱祁鎮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朱祁鎮這么多人年交手的對象,即便不是一等一的豪杰之士,但也都是聰明人。智商在水平線上。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朱祁鎮根本不用說透,只需輕輕一點,就明白該怎么辦了。
就好像是高手過招一般,根本是點到為止,因為點到,就知道勝負了。再繼續下去對誰都不好。
哪里見識過這樣的人?
楚王根本就是捧著一頂太祖血脈的帽子,在這里耍無賴。
但是不得不承認,楚王這一招還正中要害。
其實各地藩王的權力,這么多年都削得干干凈凈了,各地藩王根本沒有什么與朝廷博弈的籌碼。
如果各地藩王用正統的辦法,根本沒有什么用處。
反而這種潑皮無賴的辦法,有幾分用處。
朱祁鎮即便不要臉皮,但也要不可能將所有藩王都給殺了。雖然這些藩王都是廢物,都是垃圾。
但也是朱家的廢物與垃圾。在講究親親之道的古代。朱祁鎮要這樣做的話,就是放在后世之中,也會被撮脊梁骨的。更不要說這個時代的。
到時候,即便是最討厭與反對藩王的文官們,也會上書阻止。
他們維護的不是這些藩王,而是儒家的親親之道。是君臣父子之道,是這種宗族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