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試探安南
只是越明白安南的情況,朱祁鎮心中的猶豫與僥幸心理,就越發多了起來。
安南內部對剛剛上位的年號宜山王看做篡位。這種君臣對立的情緒非常濃厚。朱祁鎮敢確定,安南權力斗爭的下半場即將上演。
到時候是誰勝誰負,朱祁鎮并不知道,但是一場廝殺卻是免不了的。
肉必自腐,然后蟲生,一個大家子要敗了,非自己從里面殺一個干干凈凈,外人才能殺進來。
而今安南就是這個局面。
正是因為安南國勢蒸蒸日上,幾乎是安南一國千百年來,國勢最盛的一段事情。就好像中國人的強漢大唐一般。
真因為如此不可輕圖。
朱祁鎮才想走捷徑,趁著這一場內亂,輕取安南。
但是另外一點朱祁鎮也明白。
安南國勢由黎利大破征南軍的大功而生,延綿而今數十年了,他們時時刻刻雖然臣服大明,但是內心之中視大明為北寇。
這種民族情緒,已經滲透進安南百姓心中。
縱然王室內亂,也未必能動搖安南百姓抗擊之心。
很多事情,剛剛開始之前,從各個方向來看,此處亦對,彼處亦對,但是在塵埃落定之前,誰也不敢說,到底那一個方案更好。
朱祁鎮心中更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北京距離廣西太遠了。
遠到了朱祁鎮遙制都不大可能。
很多機會都是稍縱即逝的。
攻伐安南的事情,如果事到臨頭讓朱祁鎮再做出決斷,那么黃花菜都涼了,什么機會都會錯過了。
但是如果將是否對安南決戰的決策下放到廣西方面,那么那一員大將,可以承擔起這個責任?
這個責任可不輕。
而這個時間已經不能再拖了。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廣西平定,五萬京軍也將到位,廣西方面與云南方面都準備好了,更重要的是。進攻安南的時間窗口很少。
安南沒有冬天,分為雨季與旱季,雨季乃是五月到十一月,旱季乃是十二月到四月,可以明顯的看出來,雨季多而旱季少。
安南的雨季并不是每天都暴雨,而是每天下上幾個小時,這種連綿的陰雨天氣,即便是中國南方的人也未必多能承受。
更不要說,被朱祁鎮視為精銳的京營,多是河北人。這些北方人遇見這樣的天氣,非戰斗減員也就成為必然了。
也就是說,大明進攻安南最好的進攻窗口,乃是每年十二月到次年的四月。
而今已經是秋后了,冬天馬上要來了,每年短暫的旱季馬上要來,這五個月時間窗口,看上去時間不短,但是比起真正的國戰,幾乎是掐著指頭數日子了。
所以再拖下去,不管安南有什么變故,都沒有用了。
朱祁鎮不可能讓京營冒著雨進攻安南。恐怕還沒有打仗,瘟疫就開始橫行了。
這個決策已經到了不得不決斷的地步了。
朱祁鎮沒有召見全部內閣,而是召見了李賢與楊洪兩個人。
李賢的態度依舊很明確。他說道:“陛下,安南乃大國,不可小窺,前幾年打瓦刺的虧空還沒有還上來,而今朝廷剛剛喘了一口氣,陛下即便是要打安南,也要拖上幾年,等錢糧充足了,臣決計不說一個‘不’字。”
朱祁鎮點頭微笑,心中卻暗道:“似乎是要打上一仗了。”
李賢并沒有想到,他這番話,卻讓朱祁鎮心中的天平向打安南方面傾斜了一些。
什么原因?很簡單。
朱祁鎮很明顯的感覺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打仗了,大明文官在很多改革之上,就開始拖拖拉拉的。
似乎一下子回到朝廷威名遠震,宇內太平無事,大家都可以登高憑欄,唱詩飲酒,搞一些文人士大夫該有的享受,而不是日日忙得跟狗一樣的。
朱祁鎮并不是一個工作狂。
但是以后事的工作量看這個時代官員的工作時間與效率,實在是讓他不能忍,很多大臣,僅僅視事半日,下午就回家了。
當然了,他們起著也早,每天天不亮都起床了。
但是他們即便是在衙門坐班,工作效率也另朱祁鎮發指。
這就是為什么朱祁鎮要李賢將各衙門的章程編練出來,提交上來。
朱祁鎮是在醞釀考成法,也讓大明的才子們品嘗一下績效考核的威力。想要績效考核,就必須將他們一套工作流程給分解清楚。
不過,即便是績效考核也未必能挽救大明文官這股懶洋洋的味道。而且沒有了外部的壓力,文官有更多的力氣與朱祁鎮打擂臺。
當初與瓦刺大戰的時候,他們可沒有這個時間。
這也說明,這個時代的文臣還是很有大局觀的,固然不大喜歡打仗,但是也知道與瓦刺大戰關乎國運,不敢在上面作梗。
這也是朱祁鎮前幾年整頓鈔關,茶法,能順順利利的推行下去的原因。
而今朱祁鎮似乎感覺,持續不斷的對外戰爭,反而對內部改革有一個推進的力量。剛剛開始,朱祁鎮還以為是一種錯覺,但是而今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李賢所言的話,朱祁鎮一個字都不信。等朝廷有了錢,李賢定然會說出這樣那樣的問題,要花錢解決。
總之,不管國家與家庭,攢錢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但是花錢總是能找到眉目的。
朱祁鎮心中如何想李賢與楊洪不知道,但是楊洪卻旗幟鮮明的反對李賢的想法,說道:“陛下,首輔是在姑息養奸。”
“臣查案卷,安南在正統元年,正統四年,正統五年,正統十三年,正統十六年,前后不知道多少次犯邊,而今朝廷還有兩地在安南手中。”
“安南之貪得無厭,一至于斯。”
“如果朝廷一直忍讓,不僅僅傷天下之望,臣恐南洋諸國從此輕天朝。”
“即便不念往昔之仇,安南也是要教訓教訓的。”
“只是而今以廣西,云南,以及京營一部,恐怕不足以滅安南,以臣之見,當退而求其次?”
朱祁鎮說道:“如何退而求其次?”
楊洪說道:“安南內部不安,以大兵臨境。令安南吐出寧遠州與祿州。”
寧遠州在云南方向,而祿州在廣西方向,本為朝廷所有,后為安南所并。
朱祁鎮說道:“安南會聽命嗎?”
楊洪說道:“臣不知道的,但是可以試一試。”
朱祁鎮瞬間會意,這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辦法,是朱祁鎮的胃口太大了,兩國開戰,一定要是滅國之戰。
將戰爭的目的限制在兩州之地,如果不順利,就奪了兩州,也算是有了一點收獲,同時教訓了一下安南。讓安南不敢輕易挑釁天朝。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那就更簡單,大軍長驅直入滅此朝食,未必不能。
至于安南那邊對這樣的舉動,會有什么反應,很抱歉朱祁鎮沒有怎么想,楊洪同樣也沒有怎么想,很抱歉強者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安南即便是千年來少見的盛世,但國力與大明相比,還是不可以道計,大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難道安南還敢說一個:“不”字嗎?
這一點上,朱祁鎮與楊洪都低估了安南君臣的堅決。也低估了一個上升期民族的決心,就好像而今很多人也不明白印度是怎么想的一樣。
當然了,這也是后話。
朱祁鎮細細品察楊洪的辦法,說道:“如此一來,那就要邊打邊談了,只是誰為主帥。”
毛勝與柳溥兩人,擔任方面之將,朱祁鎮還是信任的。但是與安南一邊打一邊談,朱祁鎮并不覺得他們能夠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