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治天下需用文臣
楊士奇說道:“江南重賦問題,也是爭論好一陣子了,況鐘與周忱兩人爭論不休,老臣一時間也難以決斷。”
“不過,朝廷糧餉大半都來自江南,江南一亂,則天下動搖,況鐘與周忱兩人的操守,老臣是信的過的,只是地方事務想來復雜之極,老臣也老了,這一件事情,只能讓陛下圣裁了。”
“如果況鐘與周忱,真合不來,自然要有一人調離江南。兩人都是人才,還希望陛下保全之。”
朱祁鎮說道:“朕聽過這兩人。”
況鐘與周忱都是大明一等一的良吏。名聲在外,在外面的地方官之中,兩人治行不下于于謙。
朱祁鎮自然是留心的。
只是他沒有聽過兩人鬧矛盾了,一時間無數疑惑心中冒出來。
正如楊士奇所言,兩人的操守朱祁鎮也是新的過的,況鐘作為杭州知府,幾次離任,都被百姓上京聯名挽留。
官聲很好。周忱也不錯,所過之處,都有好名聲。
他們兩人在百姓心中都是好官。
只是好官與好官之間,也是會有矛盾的,他們主要矛盾就在于江南重賦的處理辦法。
如何處理江南重賦,朝廷到地方意見差不多一致,就是減免一些。
但是怎么減免,減免誰的,不減免誰的?
這就要鬧出問題來的。
關系別人的錢,自然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關于自己的錢,一分錢也要爭得清清楚楚的。
朱祁鎮疑心,他們兩人之間的矛盾就是因為這個。
“陛下,前些年下令,將黃冊搬到京師來在,在三海子之中,尋一島嶼,如后湖例存放,臣已經下令安排了。”楊士奇說道:“只是有些事情,臣不敢隱瞞陛下,黃冊之數,除卻洪武永樂前期之外,其余的都不作數。大多是在去年的基礎之上,刪刪減減而成。”
“什么?”朱祁鎮大吃一驚。
朱祁鎮對這情況并非不知道。
畢竟這樣幾乎是公開的秘密,錦衣衛不敢不告訴朱祁鎮。
但是朱祁鎮不知道楊士奇為什么這樣說。
楊士奇說道:“老臣七十有五,即便而今立即死了,也夠了,在這樣大事之上,臣不敢隱瞞陛下的。”
朱祁鎮說道:“因何如此?”
楊士奇說道:“無他,人手不夠。”
“朝廷十年一編黃冊,但是編一次黃冊需要多大工程,幾乎要尋訪天下所有的百姓,一一過問,但是各地縣衙之中有多少人?”
“收稅之事,委任糧長,一個縣衙有編制的三百人就算多了,但是有些大縣有十幾萬人之多。”
“這些人想要將這事情給辦下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太祖年間,編黃冊之事,還多派國子監學子,而今國子監大不如前了。”
朱祁鎮心中暗道:“未必是這個原因。”
有些事情開國的時候能做,后來就不能做的事情,朱祁鎮也見多了,自然明白,楊士奇所言未必全部正確。
但是朱祁鎮不下嚴令,加派人手,這編黃冊是事情,就是水中花,井中月一般,卻是一定的。
黃冊太重要了。
可以說,國家征稅的基礎,就在這黃冊之上。
一切財政收入的源泉所在。
黃冊有誤,不知道多少該給國家的錢,被私人納入腰包之中了。
朱祁鎮心中一動暗道:“對了,定額。”
他又將這一件事情給忘記了。
太祖皇帝為了防止后世子孫橫征暴斂,早已將各地方面稅額給固定了,大明洪武年間最好的年景,收入糧食三千多萬石。
但是太祖皇帝擔心,這樣的好年景不是年年有的,所以規定了每年賦稅二千四百萬石。各地戶口數量其實與賦稅之間,已經脫鉤了。
這或許也是大明黃冊數量不足的原因之一。
不過即便如此,黃冊還是很重要的,最少徭役之事,就是要按黃冊上來的。
太祖皇帝為了均徭役才建立黃冊,百姓十年輪一次徭役。
但是黃冊有誤。
豈不是有些人不用服徭役,有些人要多次服徭役。
朱祁鎮還沒有接受這個問題,楊士奇又說道:“陛下欲將順天府衙役世襲制度改掉,臣以為善之善也,只是于謙在北京征房課,下面很多京官都怨聲載道,朝廷俸祿本來就不多,還多以寶鈔代之。”
“京城居大不易,于謙又征收房課,京官處境更加難熬了。”
朱祁鎮此刻也算明白一件事情了。
楊士奇并不是想用難題壓垮朱祁鎮,而是向朱祁鎮表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治天下需要用文臣。
朱祁鎮之前,一直糾結于楊士奇拋出來的這些問題。沒有抓住楊士奇的言外之意,楊士奇也只好一直說。
反正那國的政府沒有一點問題。
楊士奇秉國這么多年,自然知道大明情弊在什么地方,真讓楊士奇說,楊士奇能說一天一夜不帶重樣的。
當然,大明有這么多的問題,并不代表楊士奇無能。
細細聽就知道,楊士奇所說的,大部分就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多問題,都不是在楊士奇手中才有的,都是積累下來的。
而且這些問題,大多都是制度性問題,牽扯方方面面極深,并不是殺幾個,挑選幾個官員,就能辦好的。
但凡是這樣辦,就能辦好的事情,楊士奇都給辦了。
朱祁鎮說道:“先生的意思是?”
楊士奇說道:“陛下,欲用力于瓦刺,重用武臣,臣沒有怨言,但是大明不可能一直打仗。即便打仗,陛下所在意的也是善后。不能再出現如同安南一般情況。”
“陛下欲為武帝,則請早培養皇儲為昭宣,陛下欲為太宗,則皇儲則為仁宗,則天下安定,朝廷無事。”
“如果陛下用兵于北,他日皇儲又用兵于南,天下連綿戰事,則天下危矣。”
“陛下立大本堂,以待國本,臣知陛下于國本之重,然純用武臣,臣擔心將來有不忍言之事。”
“老臣年事已高,不知道何時,就要去見太宗,仁宗,宣宗于地下了。”
“故此,敢不冒昧以死聞之,請陛下慎重。欲用力外者,必先安其內,欲成大事者,必謀之長遠。”
朱祁鎮聽了,只覺得楊士奇哪里是沒有怨言,而是怨言爆棚了。只是楊士奇轉了這么大一個圈子,讓朱祁鎮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
政治是高于軍事的。
即便他想要拉攏勛貴,也不能傾向性那么明顯,否則的話,這一堆事情,誰給他處理?
朱祁鎮即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是做不完的。
朱祁鎮說道:“朕知道了。先生今后有話直說,這樣吧,先生挑選翰林學士作為大本堂講師。不過,大本堂多為勛貴子弟,只需講解史書,激勵忠義即可。朕而今尚沒有皇子,將來有皇子,定然由先生挑選講師。”
朱祁鎮心中一轉,說道:“如果先生家中,有子弟不成器,讀書不成的,也可蔭為大本堂學子,也算朕酬先生之功了。”
楊士奇聽了,心中不由一動。
楊士奇可以蔭不少官,但是大多是閑置,比如錦衣衛指揮使,尚寶監,真正的錦衣衛指揮使自然不能交給他們。
只是吃一份俸祿而已。
不過,這大本堂學子卻不一樣,別的不說,單單是這一分人脈就不錯了。楊士奇正愁身后無人,這一封賞賜正中楊士奇之心。
楊士奇說道:“臣謝過陛下。”
朱祁鎮說道:“只求先生,不要棄朕而去,天下還少不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