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其言也善
也先長嘆一聲,說道:“我死之后,向大明稱臣,不惜一切辦法,一定要向大明稱臣,甚至將你兒子,派往北京,幾乎不惜一切代價。”
瓦刺已經打不下去了。
也先很明白這一點,即便是整頓好內部,瓦刺想要反擊大明,也需要十幾年舔傷口,不要看,瓦刺而今如果傾盡全力,還是能夠湊足十萬兵馬。
但是兵馬與兵馬是不一樣的。
每一次大敗之后,重組的軍隊都差一個檔次。
到時候十萬大軍,大概類似于兀良哈各部的水平,明軍數萬騎兵足以橫掃。
所以,現在瓦刺對抗大明最大的力量,并非兵馬了,而是足夠寬的戰略縱深。
不惜一切辦法,與大明議和,什么稱臣納貢,都不是問題,草原之上殘酷的自然環境,讓草原上人為了生存,從來不在乎面子的。
哪怕是殺父之仇,在生存面前都足以讓步。
阿次帖木兒說道:“父汗的意思我知道。”
阿次帖木兒其實明白下面的輿情。
如果說,之前敗仗,瓦刺還有很大的不服氣。覺得不過是僥幸而已,但是燕然之戰,卻硬生生將瓦刺的脊梁骨打折了。
之前看藐視大明稱之為南朝,而今都回到了大明,甚至朝廷的稱呼。
這種不約而同的稱呼轉變之后有多少惶恐不安之意,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從上到下,既沒有與大明打下去的實力,也沒有與大明打下去的心力。
所以求和是必然。
甚至在之前,也先已經派了不少使臣去北京求和。
當然了,當時也先還占據瓦刺,在和議的條件之上,還有一些硬氣,卻沒有想到大明根本不接受任何瓦刺的使臣。
“如果,大明不接受該怎么辦?”阿次帖木兒問出他最擔心的事情。
也先猛地咳嗽兩聲,又噴出一口血來,說道:“西行。”
阿次帖木兒說道:“西行?”
也先說道:“沿著當初長子西征的道路,一路向西。找到草原豐盛的地方,重新建立瓦刺的家園。”
阿次帖木兒從來沒有想過這樣做。
在他想來,天山以北一帶,乃是瓦刺各部世代繁衍的土地,如果說漠北的土地,乃是脫歡從韃靼手中奪下來的。那么天山以北這一大片草原,卻是瓦刺祖產了。
這是瓦刺決計不能放棄。
也先說道:“如果大明咄咄逼人,就西行吧,有水草的地方,就要牧民,有牧民的地方,就有瓦刺。
也先之所以做出這個決斷,也是他不知道思考過多少次的。
他年輕的時候在西域征戰,可以說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是打大明的時候就束手束腳,即便有貓兒莊一般的大勝仗,卻也是不知道消耗了多少腦細胞了
總體來說,一個趨勢很明顯了。
那就是東強西弱。
這個趨勢,也先看到非常清楚。
他的西邊的敵人,乃是內部混亂的察合臺汗國,隨著帖木兒死亡而四分五裂的帖木兒帝國,可以說一盤散沙。
瓦刺十萬騎兵對大明來說,不夠一盤菜。
但是對這些勢力來說,卻是足夠決勝滅國的力量。
不過,有一點也必須考慮。
那就是打大明,什么都有,那怕死上不少人,入關搶劫一次,也是賺的,但是打西邊就不一樣了。
雖然也有富饒的地方,但是不少地方比瓦刺還窮。
這就是為什么從馬哈木,脫歡,也先都向東擴張,甚至一度擴張到大海之側,卻不向西擴張的原因。
當然了,還有其他原因。
比如宗教上的。
瓦刺大多是信薩滿教的,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信佛教的,畢竟藏傳佛教在元代有很大發展。瓦刺也受其影響。
但是西邊的各部,大多都是伊斯蘭化了。
向西進攻也會遇見這樣那樣的困難。
也先臨死之間判斷,也算是真知灼見。
因為,在也先死后幾十年間,就有一個從中亞征服了印度,建立了莫臥兒帝國。而當時莫臥兒的建立者,在中亞一帶顛沛流離,猶如喪家之犬。
但是一到印度,就大展神威了。
如果瓦刺愿意西征,然后轉道進攻印度,印度是決計抵擋不了瓦刺十萬鐵騎的。
不過,阿次帖木兒沉默了。
雖然蒙古人并不如同漢人一般安土重遷,似乎在不斷的游牧,但其實他們的游牧也是有一定的范圍的。
此刻拋棄他們的熟悉的草場,向西去不毛之地,這里面的政治風險,軍事風險,實在太大了。
不到萬不得一。誰又想要這么樣做?
也先見阿次帖木兒如此,也知道他的顧慮,說道:“我也希望,你一輩子都不遇見這樣的決策,但是真要有那一天,記住西行。”
阿次帖木兒說道:“父汗,孩兒記住了。”
也先說道:“好,叫他們進來吧,有些話也要說了。”
阿次帖木兒立即出去將各部落首領叫了進來。
也先強打精神,說道:“長生天召
喚,我不久于人間了,此番大敗,萬般因果都在我,希望你們好好輔佐阿次貼木兒,保全我瓦刺最后的基業。”
下面的人很多人都淚流滿面,說道:“請大汗放心。”
敵之仇寇,我之英雄。
在大明看來,自然是恨也先入骨,但是在瓦刺人看來,也先雖然有這樣那樣的錯誤,但也不失為一個偉大的領袖。
特別是在大帳之中,大多都是也先與綽羅斯家族的死忠之臣。更是與也先感情深厚,到了這個時候,不管是真還是假,都顯示出悲痛非常。
也先說道:“伯顏。”
伯顏帖木兒立即說道:“弟弟在此。”
也先說道:“我死之后,你就是我綽羅斯家族的長者了,你要盡到當叔叔的職責,好好的輔佐阿次。”
伯顏帖木兒悲痛之中,心中微微一寒。
草原民族的權力傳承從來是相當之粗糙的。即便也先早早確定了阿次帖木兒的繼承權,但并不是說,就一切萬事大吉了。
伯顏帖木兒就是一個能威脅到阿次帖木兒的一個人。
當也先死后,他乃是綽羅斯家族建在之中,年紀最大,也常年征戰,在軍中人脈很廣,而阿次帖木兒卻長在西北,也是這一戰之前才調過來的。
與這些軍隊各部,都不大熟悉。
這有好處有壞處。
好處就是阿次帖木兒對西域熟悉。
漠北丟失之后,西域就是一瓦刺最后的地盤了。阿次帖木兒對這一片土地掌控力很強,是阿次帖木兒的主場。這對阿次帖木兒繼承也先的權力有很大的幫助。
但是不利的地方,就是阿次帖木兒對瓦刺主要戰力,也就是從漠北退下來的大軍關系就比較疏遠了。
也先不忍殺了弟弟,而且瓦刺而今已經經不起內斗了,才要如此問伯顏帖木兒,在臨終之前確立起名分。
伯顏帖木兒心中也有一些不甘心。但是他也明白,他沒有能力收拾這個爛攤子,興凱湖一戰,將伯顏帖木兒給打明白了。
伯顏帖木兒說道:“請大汗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輔佐阿次帖木兒。”說完,他還怕也先不放心,退后幾步,跪在阿次帖木兒身前,說道:“拜見大汗。”
阿次帖木兒如此做,其余的人也都知道該怎么做了,紛紛向阿次帖木兒行禮,說道:“拜見大汗。”
阿次帖木兒立即說道:“諸位請起。”
這個時候,瓦刺未來的大汗已經確立了。
此刻也先心思中無數念頭紛涌,矛盾非常,一時間對眼前所有人都嫉恨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