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李賢的機遇
朱祁鎮自然知道陳循在內閣有多少功勞。
如果說完全沒有功勞,那是假的。
但是有多少功勞,卻也不實。
雖然周忱沒有活到大明終于戰勝瓦刺的時候,但是朱祁鎮卻認為主要的功勞是在周忱。
就是因為周忱的財政改革,讓大明財政收入大增,如果刨出賑災的話,每年有二千五六百萬石糧食,與一千三四百萬兩白銀。
正是因為,有這樣財政的支持,朱祁鎮才能用錢砸出一場勝利。
陳循不過是承襲周忱之功,主持庶務罷了。
單單論之前陳循之功,萬萬不夠一個世襲枉顧的爵位。
但是如果陳循愿意站在朱祁鎮這一邊,推動變法。朱祁鎮愿意以一個世襲罔顧的爵位來收買陳循。
因為在朱祁鎮看來,變法是比打瓦刺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在政治思想乃是制度上有所變革,朱祁鎮之前所有的改革也不可能維持多長時間,人亡政息這四個字,誰都知道。
之所以不在陳循在內閣的時候封爵,卻是不想打破內閣的平衡。
雖然朱祁鎮很看重大明勛貴,但是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這是大明不是大漢,西漢時期,非侯爵不得為丞相,這背后是龐大的軍功集團作為支撐。
但是而今,如果讓首輔成為一個國公,反而讓首輔與下面士大夫有一種割裂,首輔的位置也坐不穩的。
朱祁鎮不說還好,這一說陳循反而下定了決心。
陳循知道一個世襲罔顧的爵位有多么值錢,甚至可以說,是陳家今后數代數十代的金飯碗。但是利益太大,其中的風險就更大了。
陳循說道:“臣愧不敢當,都是陛下圣明,將士用命,臣豈有寸功于天下?陛下再出此言,臣只能退位讓賢以謝天下了。”
朱祁鎮只當陳循是客氣,也就沒有說什么。
陳循雖然已經打定主意退出這個是非圈了,但是他畢竟是大明首輔,不是一個隨隨便便的小官,想走就能做的。
他必須安排好了。
陳循又與朱祁鎮說了一些瑣事,就退了下去。
朱祁鎮回味他與陳循之間的交鋒,心中甚至暗暗慶幸,暗道:“幸虧而今的首輔是陳循,否則這事情還真不好辦了。”
太子在一旁問道:“父皇,丘浚是什么樣的人?”
朱祁鎮微微一愣,說道:“是一位大賢。”
朱祁鎮對于丘浚的出現也很吃驚,他不知道歷史上丘浚是大明實學第一人,從丘浚之后,有很多人主張實學,就是從
丘浚開始的。
但是丘浚很多主張,都是與后世的思想暗暗相合。
甚至可以說是君臣相合,比得上朱祁鎮與于謙。
其實朱祁鎮與于謙關系雖然不錯,感情也很好,但是在政治意見上,雙方卻貌合神離,于謙固然是能臣,但是他更多是繼承了楊士奇的一些思想。
與朱祁鎮思想相差太大了。
如果說于謙出外,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楊溥的手段,后來就是朱祁鎮感受到了這種潛在的沖突。
而丘浚并不一樣。
其實丘浚也是一個標準的理學信徒。
但是朱祁鎮并不在乎這些,只要丘浚很多思想,給了朱祁鎮發揮的空間。給朱祁鎮的變法增加了思想基礎。
有這樣的思想基礎,將來朱祁鎮改成什么樣子,就與丘浚無關了。
就好像是復起馬克思于地下,他看得懂而今的共產主義嗎?
但是并不影響馬克思的地位。
丘浚同樣如此。
當朱祁鎮選擇了丘浚的思想。那么不管丘浚如何做想,他必然是大明中葉久富盛名的思想家,
自然是大賢。
陳循回到了內閣之中,將手中的所有公文都放在一邊,陷入沉思之中。他默默衡量利弊,長嘆一聲,最后確定歸去,是他最好的結局。
陳循很明白,與之前的首輔相比,他的權威最弱,幾乎是完全依靠陛下立足的,也就是說,如果皇帝對其他首輔任免的時候,還有一些顧忌,但是罷免他,估計內外都不會有什么反應。
也就是說,他不從陛下之意的時候,他的首輔位置就進入倒計時了。
如其這樣,還不如先走一步,自己識趣。
陳循完全放下功名誘惑之后,反而清明起來。
他心中暗道:“不管陛下變更什么法度,而今都不是合適的時候。”
陳循比起楊士奇,楊溥,曹鼐,周忱的才能雖然有所不足,但是卻也是大明頂尖的人物了,否則他不可能在與這么多人競爭之中,進入內閣,并成為內閣首輔。
又主持內閣政務多年,看上去沒有什么大功勞,但是也沒有犯什么大錯誤。
他對大明內外局面了解太透徹了。
一張一馳,才是做事的道理。
為了與瓦刺大戰,皇帝做事太急了。
特別是茶馬,清理運河鈔關,乃是滅朝鮮,誅滅兩班貴族,都做的太急了,很多事情細細說來,都是污點。
當時幾乎一切的一切都在為大戰服務。很多事情都顧不得了。
要知道打仗,雖然是前方將士與瓦刺大
軍生死相搏,并不是說大明其他官員都閑著了,為了支援前線,延邊各地很多民夫都背著征用起來。
如果說,大明朝廷是一個人的話,他此刻就是咬著牙,憋著氣與一個叫瓦刺的人打架,而今一拳將瓦刺給打趴下去了。
這一口氣也就松了。
在這個時候,如果皇帝隨即想讓大明進入另外一個戰場之上,并不是一個合適的時候。
不過,陳循也很明白,他即便如此對皇帝說,皇帝也不會改變對他的處置。不如將這一個人情給下一任首輔。
陳循希望下一任首輔,不是劉定之,而是李賢。
所以,他將李賢叫了過來。
將今日之事說了一遍。
李賢頓時眉頭皺起,說道:“陛下可是要變法?”
李賢的政治敏感性,并不比陳循差。
陳循說道:“天意向來高難問,不過我準備告老還鄉了。”
李賢大吃一驚,說道:“而今根本不是變法的時候,正需要首輔主持大局,首輔豈能言去?”
陳循說道:“能阻止陛下的人,或許有,但是決計不是我,外面都傳我為三旨相公,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做三旨相公。而今做不下去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要去位。”
“天下大事,就要靠你了。”
李賢聽了,心中既是激動,又是沉重。
李賢知道,這是一個機會。
一個一飛沖天的機會。
陳循退了,內閣首輔必須增補。
同時要退下去的,要孟瑛與王驥。如此算起來首輔的熱門人選,估計也就是他與劉定之。
李賢該怎么越過劉定之確定首輔之位?
眼前就是一個好辦法。
當今登基以來,雖然注意向來很正,但也不是不聽人言的。只要能說服陛下,改弦易轍,那么就能以勸諫之功,勝過劉定之。
不過,勸諫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對于天下最尊貴的人,這簡直是批龍鱗。雖然朱祁鎮一直營造出寬松的政治環境。并不是說一旦進言不成,就不會付出代價了。
而且陳循今日給李賢說,讓李賢得了先機,但是這個先機并不會一直存在。
陳循要走的消息,也不可能永遠瞞下去。
所以,給李賢的時間并不多。
成與不成就在這一兩日之內了。
一想到朱祁鎮對劉定之的看重,李賢估計,如果他不做出什么事情,恐怕不可能越過劉定之成為內閣首輔了。
而李賢與劉定之年紀相差不大。很可能李賢一輩子,都不能接觸到首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