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寧夏之難
在太子渠上這一件事情,似乎僅僅是一件小事,只是朱祁鎮出巡之中,一個小小的插曲而已。
即便如此,朱祁鎮也不想在蘭州久留了。
畢竟,朱祁鎮的行程規劃,在出京之前,就已經敲定了。
朱祁鎮終于在秋季到南京,巡視過江南之后,在南京過冬,明年從大運河回京。
朱祁鎮在沙漠之中耽擱的時間已經不少了。他正想上了鐵路,抓緊時間趕路。當然了,從另外一個隱秘的角度來看,也是朱祁鎮對西北殘破的局面,不想多看,也不忍多看。
朱祁鎮秉政多年,對西北不可謂不重視,調集了好多名臣鎮撫,將大量錢糧都在砸在這一條難以修建的西北鐵路上,如果避開艱險,在其他好修建的地方修建鐵路,比如東北,早就不知道修城多少條鐵路了。
不就是為了西北民生。
再加上,朱祁鎮也基本解除了西北地區的軍事義務。否則還如之前,西北地區承受三面敵人,民生凋敝到不知道什么樣子了。
只是即便朱祁鎮做了這么多的工作。但是細細看來,朱祁鎮一點成就感都沒有,甚至有一種自我否定的感覺。大部分畝產不足一石,很多時候百姓食水也未必能夠保證。讓朱祁鎮如何高興起來。
而朱祁鎮想改變,卻也不能改變。
朱祁鎮只是皇帝,不是神仙。ωωω.⑨⑨⑨xs.co(m)
不可能一揮手之間,山河變色。這種特產是沙子的地方,朱祁鎮能有什么辦法?
只能早早離開,不去看罷了。
不過,在朱祁鎮準備從馳道離開的時候,韓文卻忽然跪在地面上,說道:“臣請陛下,更改行程,先去一地。”
朱祁鎮看了丘浚一眼,卻見丘浚的眼里也大有錯愕之感。才相信,這一件事情并不是丘浚指使的,問道:“何地?”
韓文說道:“蘭州有馳道到寧夏,而寧夏也有馳道連接關中,不過耽擱陛下大事,只是寧夏之慘,臣實在不敢直視,也非筆墨可書。臣請陛下往巡,撫民危難之中。”
朱祁鎮一聽,立即問道:“寧夏這幾年不好過,朕是知道的,但是不是年年有賑濟嗎?”
韓文說道:“這些賑濟根本不夠,戶部僅僅言成例而已,然寧夏豈能用成例?”
丘浚聽了,忍不住皺眉說道:“韓巡撫,慎言。”
而今內閣勢大,六部尚書雖然還有一定的獨立權利,但是漸漸成為內閣的附屬衙門卻是一個必然的趨勢。所以戶部做出的決定,內閣要為之背書才行。
韓文說道:“臣為陜西巡撫,在陛下面前,直言奏事,有何可慎言的地方?還請丘閣老好好說說。”
丘浚聽了,頓時暗怒。
其實他倒不是對韓文所說的事情不相信,而是他對韓文這種不講規矩的事情,大為不滿意。
誠然陜西巡撫放在大明也是能算入重臣之列的。朱祁鎮對這種重臣的奏疏,從來是從司禮監直入乾清宮的。之前朱祁鎮是自己批閱,但是而今精力不濟,固然是讓內閣處置,但卻也先行過目,雖然不全部看,瀏覽一些,抽出幾本批閱。
所以,這就是韓文所言的直言奏事的權利,也就是他向皇帝進言,在程序上不需要任何轉呈。
但是即便韓文有這個權力,他就不是丘浚的下屬了?
笑話。
大明文官都在內閣之下,即便吏部尚書也要低頭,何況一個小小的陜西巡撫。越級奏事,從來是大忌。
韓文不是不知道,但是他已經多次上奏此事了,但是戶部一直不給錢,而陜西從來是一窮省,而今也是如此。省里能支援寧夏的錢糧根本沒有多少。他也是不得不為之。他或許能走程序,但是有不知道多少百姓,嗷嗷待哺,卻是等不了程序走完的。
朱祁鎮說道:“好了,寧夏怎么了?”
韓文說道:“陛下,從正統四十年來,寧夏旱災地震連接不斷,幾乎年年有震與大旱相連,赤地千里,白骨暴露,實在非太平盛世之象。”
“怎么賑的災?”朱祁鎮問道:“難道戶部沒有撥款嗎?”
寧夏的情況,朱祁鎮并非不知道。
只是但凡賑災,朱祁鎮從來沒有不批的,甚至是寧可多批不會少批的,而今朝廷錢糧不缺,在這上面更是肯花錢。而且大明文官的賑災能力并不弱,畢竟大明這些年稱得上是多災多難,賑災根本是傳統藝能了。
一般情況下,賑災款到位。朱祁鎮就不必多操心,即便操心,也是在賑災之后,將在賑災之中揩油的官員,一一處置了。
所以,他以為寧夏也是如此。
“撥了。”韓文說道:“但是不夠。”
丘浚說道:“此事,臣知曉一二。寧夏賑災款是按戶部的章程,依照以往最大的成例來的。”
大明各種自然災害特別多,所以戶部就形成了類似于預案一樣的東西。報上來的災害分級,然后撥款的。
韓文說道:“陛下,如果再不妥善處置寧夏局面,臣擔心寧夏非大明所有。”
丘浚冷笑一聲,說道:“怎么?寧夏還要造反不成?”
韓文說道:“臣不擔心造反,但是有斯民方有斯土,寧夏沒有人,還是大明的土地嗎?”
什么情況下會沒有人?
人都餓死了。
朱祁鎮皺眉說道:“真到了這個地步了?”他也不等韓文回答,說道:“去寧夏。”
蘭州距離寧夏并不算遠,甚至只需向東北走數百余里,就到了寧夏地界。不過這一帶還看不出什么,在往北走一段路程,真正到了寧夏的地界。
寧夏的自然環境,比河西走廊要好一點,這里畢竟是黃河百害,唯利一套的那一套。
只是時間在無聲無息之間改變很多東西。寧夏與河西走廊一樣,要面對沙漠的侵襲,此刻的寧夏根本是三面面對沙漠。就好像是從六盤山之中,依靠著黃河深入大沙漠之中的一只手。
也幸虧是有黃河在。
如果沒有黃河,寧夏這一塊地方,遲早會被沙漠一點一點的侵吞掉。
但是即便如此,周圍的自然環境,如此演變,依舊讓寧夏飽受干旱之苦。
如果單單是干旱還好,畢竟在寧夏生活,寧夏本地人都已經習慣干旱了。但是這幾年來,連續不斷的地震,甚至一年數震,地震與干旱一并過來,卻讓當地百姓難以招架了。
當朱祁鎮進入寧夏之后。首先見到就是滿目瘡痍。
地面之上一道大大的裂痕,就好像是大地張開的一張嘴。
這是地震留下的痕跡。
而在耕地之中,卻有一道道密集的細碎的小裂痕,這就是大旱痕跡。
一看這個情況。
朱祁鎮臉色立即變了。
他知道寧夏有旱災有地震。但是賑災最重要的是重建,是恢復生產,而今的土地空蕩蕩的,連雜草都沒有長幾根,重建在什么地方?如此怎么讓百姓恢復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召見當地知府知縣詢問情況。
在正統之前,寧夏是有五個衛所,就是所謂的寧夏五衛。并沒有民政官員,倒是有一個寧夏巡撫。但是在北方邊患徹底解除之后,朱祁鎮對九邊進行了一番改造,寧夏五衛變成了寧夏衛,裁掉四個,保留一個。并建立了寧夏府。將其他的衛所改為縣城。
才是而今的寧夏府。
當地地方官一到,就立即哭窮起來。
在奏疏看寧夏地震與旱災相繼,卻無法理解當地的情況的。單單說一點,寧夏數年之內,已經很少產糧食了。
對于寧夏人來說,尋常旱災根本不能算旱災了。只能說日常。
但是而今旱災本來就造成了糧食減產,戶部對此的應對方法,就是減免寧夏賦稅,幾乎寧夏十幾年都沒有怎么正經繳納賦稅了,對于地震的處置,就是撥款賑濟,賑濟款的數量依據寧夏在冊人口,能吃上六個月左右的糧食,可能考慮到耗損,稍微多一些。
至于城垣地方重建的撥款,倒是撥給一些修建城垣的銀兩,但是不多。
畢竟大明雖然府庫充實,但是這么大的國家,也是要有一定之規的。不能大灑錢,不然再多的錢都不夠用。
寧夏是邊地的時候,城垣自然重要,需要專門撥款,但是而今寧夏已經沒有邊患,城墻遲幾年修也不遲,要知道在南方有些縣,連城墻都沒有。
正如丘浚所言,戶部撥款,丁是丁,卯是卯。都是按照規定來的,主要是維持寧夏最低生存標準六個月,六個月,在戶部想來再怎么都能種出一季糧食了。
只是寧夏的情況太特殊了,連續數年地震大旱,大旱地震的。各種水利工程早已不能用了,糧食生產能力減少到了極致,什么塞上江南,早就不是了。但是戶部還是死板的報一次災,按這標準來一次。
以至于寧夏百姓只能靠著賑災款度日。
如果不是韓文咬著牙,從原本不富裕的陜西財政之中撥款不少,寧夏這里就不是滿目瘡痍的樣子了,早已逃亡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