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鐵面講官
做一個好皇帝,很難。
做一個熱愛學習的小皇帝,也不容易。
自從朱祁鎮答應開日講之后。
他不得不在每天五更天起床。就要去文華殿,讀書。午飯過后,要去慈寧宮中,聽太皇太后講解朝中事務,也將內閣所做所為,分析給朱祁鎮聽。
要朱祁鎮知道內閣三楊為什么這樣做。
吃過晚飯之后,朱祁鎮還有看一些資料,這皆是朱祁鎮不了解不明白的事情,就下令王振去查,比如薛家薛桓與石璟,兩位駙馬的品行。
還有一些是需要溫習的宮格。
如果是三,六,九日的話,他還要一個工作,就是御門聽政。
不過,因為他年少,每天早上,只上奏八件事情,這八件事情內閣已經票擬,在這個時候走個過場即可。
之前,各衙門都各自回衙辦事。
朱祁鎮就回文華殿,繼續上課。
文華殿在太和門廣場之東,與武英殿遙遙相對,乃是太子聽政之處。不過,而今朱祁鎮還沒有太子。
文華殿之后,就是文淵閣。
只有一墻之隔。也有便門相通。如此一來,也可以讓內閣諸位及時了解皇帝的學習情況。
畢竟在他們看來,皇帝的教育問題,是一等一的國家大事。
說起來,文華殿也是一處藏書處。
進入文華門之后,正對的是正殿,兩側是側殿,還有至圣先師的畫像。
朱祁鎮洗涮過后,用過早膳,來到這里的時候,天才蒙蒙亮了,太陽還沒有從黑暗之中攀爬出來。
不過,李時勉已經到了。
第一次看見李時勉的時候,朱祁鎮有些小失望。
覺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因為李時勉是一個小老頭,一身紅袍,胸前一塊云雁補子。頭發花白,但是神情嚴肅,似乎臉上從來沒有過笑容。
說話,從來是聲音洪亮,帶著一些南方官話的口音。
李時勉見了朱祁鎮之后,先行行禮,隨即帶朱祁鎮拜見了至圣先師的畫像,然后才在文華殿正殿坐定。
準確來說,是朱祁鎮坐在正位上,李時勉站在下首。
朱祁鎮左右看去,卻見一排排書架,都是黃色繡面的書籍。朱祁鎮也沒有細細看是一些什么書,但看上去都是大塊頭書籍。
李時勉正色問朱祁鎮,道:“陛下,之前讀得什么書?”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朱祁鎮說道。
李時勉正色說道:“請陛下默寫出來。”
王振立即上前為朱祁鎮的鋪紙研墨,朱祁鎮捻起毛筆,將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一一默寫出來。
李時勉就在一邊看著。不一會兒,眉頭之間,山字隆起來。
因為他覺得朱祁鎮的字有些難看。
首先,以前的朱祁鎮本來就是一個貪玩的孩子,而毛筆字卻是要下大功夫練的,自從宣宗皇帝宣德九年臘月生病,正月駕崩,不知道多事情,朱祁鎮好長時間沒有摸毛筆了。
朱祁鎮雖然從后世得到很多見識,但是唯獨毛筆字上,沒有一點長進。
李時勉等朱祁鎮默寫完了,又挑了幾個問題,問朱祁鎮,并不艱深,都是孩童水平,朱祁鎮自然是對答如流。
李時勉說道:“陛下聰慧過人,老臣佩服,只是這字還需要多練,將來御筆示人,不能貽笑天下。”
朱祁鎮說道:“先生說的是。”
作為皇帝,不求當一個書法家,但是總要有一些要題字,還要批閱奏折,甚至說來,很多大臣見皇帝御筆比皇帝本人還多。
書法如何,幾乎是這個時代人的另外一張臉,決計不能太差。
“臣請陛下,從今日起,每日臨帖十張,宮中有兩王之帖,陛下當先臨二王之帖,然后學本朝沈學士,沈學士的字,列代先皇都是很欣賞的。”
朱祁鎮說道:“學生明白。”
沈學士就是沈度,永樂年間入翰林,以書法為太宗皇帝欣賞,是當代一等一的書法大家。朱祁鎮說道:“沈學士尚在乎?”
李時勉說道:“沈學士去年已經去了。不過,太宗稱沈學士,是我朝的王羲之,尤愛其書,宮中多有秘藏。陛下如有意,當查宮中文書,定有所獲。”
朱祁鎮點點頭。
李時勉說道:“不過,陛下書法不成,必當有所懲戒。”
朱祁鎮聽了,猛地想起太皇太后賜給李時勉的戒尺,頓時有一些緊張。不過隨即平靜下來,暗道:“不就是打手心嗎?又算得了什么。”
朱祁鎮都做好挨打的準備了,只聽李時勉的話音一轉,說道:“不過,陛下尚小,有此失乃師傅之錯也。”
李時勉目光一轉,盯著王振,厲聲說道:“來人,此獠不能盡心教導陛下,杖十下。”
王振被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朱祁鎮說道:“王大伴,當初也是用心了,只是朕用心不專。卻不是王大伴的錯。”
“王振在陛下之側,不能使陛下無失,本就是他的過錯。又誤陛下書法,須知臣乃六歲即學書,寒暑不斷,而陛下筆力尤弱,根基有差,將來匡正卻要大廢功夫。王振為陛下啟蒙,這事卻推諉不得。”李時勉義正言辭,說道。
朱祁鎮一時間也被鎮住了。
這也是慣例了,一般人君總是沒有錯的,一旦有錯,定然是身邊人的錯。
商鞅變法,太子反對,處置就是將太子的師傅削鼻。
而今也是如此。
兩個太監走了進來,按住王振,說道:“王公公,得罪了,小的們也是身不由己。”
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抽出一張長板凳,將王振按在上面,兩個人按著,兩個人掄起等人高的紅木杖,一五一十的打在王振的身上。
這些太監還是手下留情的。
十杖下來。王振哀嚎之聲不絕,但是聲音一點氣弱都沒有。
李時勉聽了,讓左右將王振拉到一邊上藥,這才正式為朱祁鎮上課。
李時勉說道:“從今日起,臣為陛下講解《論語》,陛下親政之前,臣秉太皇太后之意,當為陛下,講解《四書》《五經》,以及《性理大全》,使陛下明圣人之意,然后講解本朝家法,太祖所著《皇明祖訓》,太宗所著《圣學心法》,先帝所著之《五倫書》,繼而再進《貞觀政要》,《通鑒節要》《通鑒綱目》《大學衍義》。明古今明君之所為,天下之所以治,天下之所以亂。以觀圣學之用。”
朱祁鎮細細數來,四書五經,是九本書。剩下的《性理大全》《皇明祖訓》《圣學心法》《五倫書》《貞觀政要》《通鑒節要》《通鑒綱目》《大學衍義》,總共十八本書。
可以分為了儒學與歷史。
儒學以正心,歷史要明儒學之用。再加上書法。已經每天去聽太皇太后講解朝政。一時間朱祁鎮只覺得頭皮發麻。
這皇帝不好當啊。
李時勉說道:“《論語》,乃四書之中,最淺顯一部,記錄圣人之言。陛下當以此入圣學門庭。”
隨即李時勉從一邊的書架上,取出一部論語來。
在朱祁鎮的面前鋪開,用尺余長的戒尺,指著論語第一章學而,讀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朱祁鎮聽李時勉讀著,有一種特殊的韻味,帶著一種誦的感覺。聽著熟悉的文字,心中忽然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好像回到了多年那個教室。
只是他知道,回不去了。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朱祁鎮跟著一字一字的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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