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正統二十年秋。
于謙一行過萬士卒,從蘭州逶迤而行,向西寧而來。
從蘭州到西寧,并不是太遠的。
只是于謙在來之前,卻準備了很多很多。
丘浚很得皇帝的重視,甚至官場傳言,今日之丘浚就是明日之劉定之。再加上丘浚又擔任的御史,雖然品階低,但是不管是四川與陜西都沒有敢小看他。
更不要說,他還平了松潘之亂。
誠然,丘浚在平定松潘之亂的功勞,是有一些水分的。但是至少說明丘浚還是相當有能力的。
故此,于謙也起了栽培之心。
于謙對自己的政治前途,也是有預料的,估計一輩子也難以如內閣了。如此一來,于謙心中的功名之心倒是淡了許多。
功名之心淡薄了,反而生起了好為人師之心。
這幾日,于謙將大部分關于西寧的資料文檔給丘浚看。
這一次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之上,于謙半是閑談,半是考教的問道:“你覺得西寧怎么樣?”
丘浚不敢不重視眼前這位重臣,他是天下人公認的,雖然不在內閣,卻是權力圣寵不在首輔之下的大臣。
是政壇上的大佬。
丘浚自然持弟子禮,可謂畢恭畢敬之極,聽于謙這樣問。沉吟一會兒,說道:“西寧乃邊陲重地,鎮湟中,扼番羌,古來征戰之地,漢唐宋用兵之所,本朝軍興,太祖設西寧衛以鎖西番,和睦諸番,以寧青海。”
“西寧一衛,軍五千余,百姓一萬余口,下轄十三族,并有西海,西海之地,水草豐盛,誠天賜朝廷之養馬地,今年朝廷用武于北,尤缺馬匹,如果能得青海之地牧馬,則能解君父之憂,家國之困。”
于謙點點頭,說道:“還有嗎?”
這一點不錯。
青海驄乃是天下有名的馬,青海之地,也是一等一的養馬地。只是于謙深刻的了解西北馬政之后,不得不承認,大明是缺養馬之地嗎?
不是。
西北,寧夏,甘肅,陜西,或許養馬成本沒有草原那么低,但是如果說西北不能養馬,那就是天大的笑話。
這里面的原因很是復雜。
在青海建立馬場,未必是一個好辦法,但是現在看來并不是當務之急。
丘浚沉吟一會兒,說道:“湟中之地,本就利于耕種,漢唐之際,就多有屯耕,及至本朝,太祖太宗以屯田為要務。西寧之地,在太祖末年,就已經能自
給自足了。并且能轉運糧食以濟西北。”
“只是到了正統年間,衛所敗壞,西寧衛產糧才日益稀少。如果能整頓西寧衛,令起盡復舊觀,定能讓西北百姓得一分休息。”
于謙心中嘆息一聲,暗道:“勇氣可嘉。”
只是西寧產糧可以自給自足,并能供應外部,但是衛所制度全盛的時候,那一個屯田的地方,不能夠自給自足?
大部分衛所都能夠的。
湟中能夠產糧食,難道西北其他地方就不產糧食了。
于謙到了西北才知道,誠然西北殘破干旱,因為水源,天時等原因,很多地方一畝地才收一石多。
與北方平均畝產二石多,與南方平均畝產三石多,已經江南有些土地畝產,三五石,乃是七八石之多,根本不能相比。
這是自然環境限制。
但于謙深入民間調查,才發現另外一個事實。
糧食產量本來就是少是一回事,西北衛所特別多,西北的糧食生產很大一部分都在衛所體系之中,而今衛所制度早就不如當初了。
并非當初的土地不產糧食了。
而是當初的土地產出的糧食,不在才朝廷手中。
甚至于謙最大感覺是,西北四王遷入北京,讓陜西財政大大松了一口氣,因為朱祁鎮將四王的田產,轉給陜西布政使。
這才讓這一兩年過的有一點點寬松。
所以,西寧衛所的問題,乃是西北地區的普遍問題,不過是因為西寧孤懸于賀蘭山之南,實實在在的是天高皇帝遠。內部又是土流雜居,表現出來的特別嚴重。
丘浚見于謙還不滿意,說道:“下官以為到西寧衛之后,要特別注意喇嘛教。”
“西寧土人,篤信喇嘛教,這也是朝廷多次冊封喇嘛的原因,入鄉隨俗,喇嘛雖非正教,但是能導人向善,秉承忠君愛國之意,下官覺得,也是要多加籠絡才是。”
說實話丘浚作為讀書人的本能,對這些喇嘛教很看不管。
這里的喇嘛根本沒有什么六根清凈什么的,甚至還有什么歡喜禪,簡直是難登大雅之堂。畢竟這還不是明后期,能堂而皇之的談論房中術的時代。
但是丘浚個人怎么想,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喇嘛對朝廷的作用。
正統年間,朝廷編印的《大藏經》《正統道藏》,這些事情都是楊士奇推行的,朱祁鎮批準的,就是用來籠絡喇嘛,和尚,還有道士。
特別是喇嘛。
朱祁鎮登基之后,一般不喜歡建寺
廟,唯獨喇嘛教,朱祁鎮不僅僅在北京建,對西寧方面報上去的,也統統批準,并且要地方財政支持。
朱祁鎮自然不是傻子。而是看到了喇嘛在幫助朝廷治理西寧,乃至西藏的效果。這才特別隆重的對待。
于謙說道:“不錯。你是做了功課的,但是這一次茶馬會市,你覺得要注意什么?”
于謙一行過萬人,為什么這么多?就是匯集了不少茶葉商人。
甚至于謙身后的茶葉商人還不是全部,從其他道路,如同松潘,也有到西寧的。
這一次于謙估計到西寧茶葉在千萬斤左右。
似乎也是因為官方這一次理順茶馬貿易的道路,而爆發增長。
在大明內部賣茶葉,其實只能賺一個辛苦錢,唯獨販賣到青海才有大價錢。這一次朝廷醞釀一年的行為,讓很多人看到了機會,甚至這些茶商之中,還有從江南來的。
按照這個時代的交通,估計他跑這一趟,一年都下不來。
丘浚說道:“按理來說,應該沒有什么?各地私茶已經查處過了,封堵的七七八八的,大人在各處設立了巡檢司,又不對商人做限制,不管哪里的商人都能報引。”
“想來不會有多少人私茶。”
于謙聽了,心中暗道:“如果丘浚的見識僅僅到了這一層,今后的前程也就到六部尚書為止了。”
丘浚似乎看出于謙所想的了,微微靠前一點,說道:“還有一些事情,下官人微言輕,卻不是下官能說的,下官不敢妄言。”
于謙眼睛之中精光閃過,說道:“讓你說你就說吧。”
丘浚說道:“是,下官以為最大的問題就在西寧城內,畢竟大人不可能常駐西寧,即便是我這個御史,在這里也未必能說的上話。”
“所以,大人想做事,就要先打掃干凈房間。”
于謙微微搖頭,說道:“你將他們當成什么了?”
丘浚說道:“與大人相比,他們自然什么也不是。不過是區區一會寧伯而已,如果前會寧伯還在,也不敢在大人面前放肆,而今不過是區區旁支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啊?”
于謙說道:“你倒是看出了幾分,但是西寧李家可不僅僅是會寧伯。可是西寧第一望族,要在西寧做事,可是不能少了李家。”
丘浚說道:“大人不是有了準備?否則也不會帶范廣所部來。”
于謙這才知道,丘浚早就知道這一次西寧之行的關節之處,不錯,就是走私茶馬最為受益的就是西寧最大的地頭蛇,會寧伯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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