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淮河水利圖
朱祁鎮的心疼,大半是為了自己。
他已經年過半百了。
已經到了參加一個個故友的葬禮的時候。
因為朱祁鎮是皇帝,他當初的故人都是比他年紀大不少的,比如于謙,比如周忱,比如李賢,等等。
在他少年時代,不管是敵人還是朋友,一個個都已經走上了黃泉之路。
每當這個時候,朱祁鎮都有一種強烈的死亡壓迫之感。
作為一個皇帝,天下之大,何求不得?
唯一不能求的,唯有壽命而已。
朱祁鎮深刻的感受到,為什么那么多皇帝都追求長生?實在是長生是世界上最大的誘惑。如果不是朱祁鎮知道,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馬上長生。他也有這種想法了。
此刻,朱祁鎮悠悠一嘆,說道:“回南京吧,蘇州沒有什么好留了。”
懷恩說道:“陛下,這杭州,寧波就不去了?”
朱祁鎮說道:“不去了,君臣一場,總要送曹鼐一程。”
江南美景固然讓人留戀,但是卻不對朱祁鎮的胃口,后世豐富的音像資料,早就將朱祁鎮的目光養刁了。
其實真正的說來,很多人都覺得古代的園林比現代好,其實這都是錯覺。不是說古代園林沒有精品。
但是生產力在哪里放著。
大部分古代園林比起后世精心仿制品,也高明不到什么地方,不過是上面附加了歷史與人文,乃至于時間的氣息,才讓人多了幾分迷醉。
就好像比紫禁城來誰,紫禁城之中雖然有很多人打掃,但是也是有草會從墻頭,或者房子瓦片之下鉆出來的。
就維護來說,未必比后世故宮維護的好。
在古代久了,對這原生態的風景,反而沒有什么想法了,他真的很想后世的水泥森林,還有沖鼻的汽車尾氣。
因為那已經是故鄉的味道了。
朱祁鎮一聲令下,自然從蘇州回轉。
畢竟朱祁鎮在蘇州幾個月,這一段時間王恕所辦的事情,暢通無阻,誰也不敢有一絲絲的刁難,反而爭著搶著主動去辦。
在江南四府商稅政策已經落實下去了。
不到年底就有幾百兩,一年下來少說有千萬兩之多,畢竟是大明最繁華的經濟區。朱祁鎮留在這里,也沒有什么意思。
朱祁鎮回到南京之后。
就接到了陳翼呈上的淮河水利圖。
這一份水利圖從橫跨河南,安徽,江蘇,山東四省,主要針對的是淮河,但是對于山東南邊一些
水利工程也囊括在內。
也就是南四湖工程再次出現在朱祁鎮的面前。
特別是今年鳳陽,徐州,等地大雨水,山東兗州再次被泡到水里了。朱祁鎮特別關注這一點。
而且這一張淮河水利圖,還是初稿。
其中很多地方有不同的筆標注著,這其中的數據從什么地方來,又有哪些數據是他親自勘探出來的。
這水利圖之中,有十幾處需要改動的地方。
每一地都不是一個小工程。
比如在河南境內,陳翼的意見,就是汝寧府,信陽一帶,仿造河北治水的成功辦法,修建一個人工湖,有以截留上游洪水。
而在安徽鳳陽段,卻各有不同的做法,安排泄洪區,還有修建堤壩。而且不僅僅是淮河需要修建堤壩,還有很多淮河支流也許需要堤壩。
總之工程量浩大。
而最大卻是淮河入海通道。
淮河故道被黃河沖過了,河底抬高很多,比洪澤湖要高上太多了。
所以洪澤湖的湖水想通過淮河故道流入大海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挖掘一條入海河道。
而且在地圖上,這淮河入海路線,畫了好幾條,都是虛線,特別標注,這些地方的土質,高下需要好好的勘探計算之后,才能決定從什么地方挖掘。
不過,淮河治理是一個系統工程,并不是說,只要挖通一條河道,就可以的。淮河之所一洪水頻發,也是因為氣候的問題。
很多時候,都一旦降雨,整個淮河流域都在降雨之中,上游下游洪水暴漲,根本來不及反應。即便淮河入海通暢,未必就不會有洪水了。
所以,這才有陳翼在全局著手,上游中游下游一并治理。
只是如此一來,花費的數字更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朱祁鎮看了看說道:“你估計做完這些,需要多少錢?”
陳翼很老實的說道:“臣不知道,但是最少五千萬兩吧。”他唯恐朱祁鎮以為是五千萬兩就夠了,立即追加一句道:“最少的。”
朱祁鎮心中有數。
他這些年做過不少水利工程,或者說自從他親政之后,水利工程都沒有聽過,前期的幾個大工程就不用說了。
即便是這些年財政缺口很大,比前期少了許多,但是每年依舊是有工程的。
比如是今年工部的重點工程是揚州的白馬堤。
地點就在洪澤湖以南,是白馬湖的堤壩。所以對工程報價,他心中也是能估算出來的,何止五千萬兩,一億五千萬兩能拿下就不錯了。
要知道,新
中國用了近三十年才將淮河搞定。其中花費的人力物力,換算成這個時代的貨幣,一億五千萬兩根本打不住。
只是明代的生態環境,不像后世那么惡劣。畢竟后世的情況乃是明清兩代運河黃河淮河各種毛病積重難返,再加上黃泛區,這才如此難纏。
雖然情況好一點。但是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卻不如后世,蒸汽機雖然投入實用了,但是運用面并不廣,真正完善成熟,估計還要一代代的改進。
各種土方工程量,都要人力挖掘。
花費絕對少不了。
朱祁鎮說道:“誰讓你來的?”
陳翼說道:“是臣覺得應該讓陛下知道,心中有個準備。”
朱祁鎮饒有趣味看著陳翼說道:“不錯。”
他心中確定陳翼是一個會做官的人。
不要以為這個評價貶義的,其實并不是。
在朝廷這個大染缸之中,單純的技術官僚是不行的。不僅僅是沒有前途,也是難堪大任。只有會做官,知道如何在官場之中生存下去。朱祁鎮才放心委以重任。
畢竟,大工程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問題,也是一個管理問題。需要的是復合人才。
朱祁鎮怎么知道陳翼是一個會做官的人。
因為陳翼拿出來的水利圖僅僅是一個半成品。不過是一個之前水位資料的匯總而已,他親自勘探的水文數量并不是太多的。
要知道,朱祁鎮親政以來建立了這么多水利工程。很多工程水利資料都有搜集的,工部與水利學院都有存檔。
陳翼如果真正按照朱祁鎮的說法,專心致志,一連搞數年,將淮河水文普查一遍,給出最完美的方案。看上并不錯。
但是實際上,朱祁鎮之前高家堰上面說的話,早已被人忘記的干干凈凈的。
什么事情都是有時效性的。
哪怕是皇帝的金口玉言。也是一樣的。
而且對陳翼本身也沒有什么好處,陳翼就不怕他真正搞定總規劃的時候,皇帝已經將這一件事情給忘記了。
而今陳翼的舉動也就很明顯了,他借助這個理由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在官場之上,誰與皇帝走的近,誰就硬氣。這個規則可以說現代也是一樣,不過是皇帝變成了領導。
今天,即便朱祁鎮什么也不與陳翼說,僅僅是朱祁鎮接見陳翼,就夠陳翼出去狐假虎威一般了。
這種心機手段,其實也算不得多高明。放在官場之上也算平平。不過,朱祁鎮用的是陳翼的長處。有這樣的心機已經不錯了。
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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