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王振之死
雖然朱祁鎮都知道,走私兵器與走私鐵器,是五十步與百步的距離。
大明與草原上的貿易,從來是將鐵打造成鐵鍋,但是真要打仗的時候,這些鐵鍋也是融成兵器來用的。
但是不管怎么說,這都隔了一層。
而走私兵器,更是赤裸裸不見掩飾了。
對于很多太監來說,他們只要錢,至于大明,至于朝廷,關他們什么事情?
朱祁鎮一直在王振身上貼一個標簽,就是他政治上的盟友,但是而今看看,不知道是他自做多情,還是王振真的不堪造就。
到了現在,朱祁鎮反而平靜下來。冷靜的問道:“徐尚書,你可有實證?”
徐晞說道:“不用別的證據,九邊武器耗損數量,兵部通通在冊,陛下有意可以當初核算,就知道其中奧妙了。大同鎮守太監郭敬,更是明目張膽。”
“不必了。”朱祁鎮很清楚,楊溥今日是一定要將王振至于死的,所拿出的證據,定然是無懈可擊。
朱祁鎮并不覺得自己能找出什么錯處。他看著徐晞說道:“此事當日為什么不說?”
徐晞說道:“臣不敢。”
朱祁鎮臉色頓時有些凄然,說道:“好一個不敢,徐尚書,朕是何等人,此等大事,朕還會由著他嗎?”
只是楊溥與徐晞都是低頭行禮,不說話。
其中意味代表著什么,朱祁鎮自然知道。
朱祁鎮忽然一下子沒有了力氣,說道:“兩位請回吧。”
楊溥這才與徐晞一并出了乾清宮。
出了乾清宮之后,徐晞說道:“首輔,這事牽連太大了,貿然說出來,恐怕朝野之間,又一番動蕩。”
走私鐵器,兵器這一件事情。絕非王振一個人插手進去了。其中有很多將領都參與進去了。
想想就知道,雖然太監在京城有關系,但是在九邊不打通上上下下。哪里能那么順順利利的出貨,而這一件事情,讓邊軍一點都不參與進去。
如何能運行這么多年。
楊溥說道:“無妨。真因為如此,王振才死定了。”
朱祁鎮呆坐一陣子,只覺得自己是一個傻子。自以為耳目清明,天下大事都在他掌控之中,但是此刻才知道,他能知道,不過是下面人想讓他知道的而已。
紫禁城至高無上,但也是至高無上的囚籠。必須時刻保持警惕,輕易相信一個人,下場就是這樣的。
朱祁鎮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冷笑,說道:“讓王振來。”
王振來到乾清宮的時
候,乾清宮之中,沒有一個人。空蕩蕩的的,只有一層層的書架,冷清之極。
王振還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來了之后,忽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他又見朱祁鎮臉色不好,頓時心中咯噔一下。心一下子提了上來。
王振對朱祁鎮太熟悉了。
在別人面前,朱祁鎮能夠掩蓋內心的波動,但是在王振面前,卻是做不到的。
朱祁鎮也就直接問了,說道:“王大伴,有一件事情,朕要問問你,九邊的鎮守太監,特別是大同鎮守太監郭敬,是你的人吧,他買兵器給瓦刺,你知道不知道嗎?”
王振一聽,頓時覺得不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朱祁鎮冷哼說道:“說。你如果不想說也可以,那就不用說了。”
什么人不用說話,只有死人。
王振立即說道:“小爺,老奴是決計沒有參與進去。”
朱祁鎮說道:“我沒有問你參與進去沒有,我只問你知道不知道嗎?”
王振說道:“老奴是知道的,但是九邊走私兵器的事情,不是一家兩家,大同參將石亨,成國公府,武進侯朱家,都參與進去了。老奴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啊?”
朱祁鎮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了。厲聲說道:“誰允許,你睜眼閉眼了?”
王振說道:“陛下,此事參與的人太多了,不可輕動。否則”
朱祁鎮語氣之中嘲諷之意,增加了不知道多少,說道:“王振,你不明白嗎?你只需要將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朕就行了,誰允許你自己做決定的。”
“你真以為你是內相啊?”
王振渾身一震。
的確,王振在權力中心,可以說任何國家大事,看上去王振都不參與進去。但是實際上,王振想插手什么事情,都能插手進去的。
朱祁鎮倒不是殆政,而是事情太多了。朱祁鎮不得不分散一些權力讓王振分擔。
王振權力之大,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他忘記了,他的權力乃是從朱祁鎮那邊借過來的,朱祁鎮信任他前提的。朱祁鎮所有心思都在推行他心中的大業上。
在這個前提之下,王振的一些小錯誤,不算什么?王振在奏折上做的小手腳,也不算什么?
但是朱祁鎮萬萬不能忍受的是王振成為自己大業的阻力。
瓦刺與大明大戰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朱祁鎮正在想辦法在各個方面準備大戰,但是王振居然隱瞞了關鍵的問題。
對于朱祁鎮來說,王振是否參與進入走私生意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
是,這事情他沒有上報。
廠衛乃天子耳目,這種自做主張的耳目,要之何用。
甚至朱祁鎮現在發現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這種猖狂的邊境走私,是一定要處理的,即便不能完全根絕,但也要大掃蕩一遍。
如此一來,王振就非常礙眼了。
這一件案子,決計不能鬧太大,因為太多人的參與進去了。
朱祁鎮不可能將成國公府家滿門抄斬。
但是也不能太小了。
否則下面的人還以為例行公事,畢竟朝廷每年也是會派巡按去清查的。力度不夠,是查不出來什么的。
那么怎么樣才能顯示出力度之大。
殺人祭旗。
殺誰?
王振是最合適了。
殺人也是有技巧的。
兵法有云,獎一人則三軍勇,獎之,殺一人則三軍怖,則殺之。
王振的囂張天下皆知,王振與朱祁鎮的親厚,也天下皆知,而今就因為走私案,而處死,則九邊上下,決計沒有一個人敢怠慢。
朱祁鎮心冷如冰,說道:“朕的寢陵,還是會給你留下一個人位置,你我來生相見。”
王振整個人好像散去了精氣神,說道:“奴婢知道,奴婢來生,還愿意伺候小爺。”
朱祁鎮一揮手,王振跌跌撞撞的走了出來。
王振一出乾清宮門口,就有一隊太監已經等候在此,領頭的乃是劉永誠。劉永誠立即說道:“王公公這邊走。”
王振自然知道,他是來做什么的。說道:“劉公公請。”
轉到一座偏殿之中,這里早就擺好了酒席,卻只有一個座位。劉永誠一拍手,立即有人端上一壺酒。
劉永誠說道:“陛下念在多年情分之上。讓你走的舒坦一點。這可是上好的御酒。”
王振顫顫巍巍的手接過這一壺御酒,坐在唯一的位置上,看著琳瑯滿目的菜肴,說道:“好,今兒我就不請劉公公落坐了。”
王振一口酒一口菜,吃得匆匆忙忙,雖然他努力鎮定下來,但依舊是食不知味。不過片刻藥勁上來了,他雙眼沖血,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依稀看見一個九歲的孩子從大門走了過來。
王振忽然認識這個孩子,就是幾年前的朱祁鎮。他張開嘴,卻發不出聲來,只有鮮血一股股的冒了出來。
“小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