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以張太醫之前所言,天下名醫盡出四大家門下,看四大家的關系,其中三個有師徒關系,而張太醫就是太醫院使。
其中的關系,是值得品讀的。
朱祁鎮說道:“朱震亨一脈有什么名醫嗎?”
張太醫微微一頓,但是不敢不說,說道:“朱震亨一脈有名的有,戴思恭,樓英,只是可惜都已經不在了。”
朱祁鎮聽了,也沒有多說,就打發張太醫走了。
朱祁鎮對太醫院的現狀一直是不滿的。但是不滿歸不滿。但是沒有代替人選的時候,朱祁鎮不準備在太醫院開刀。
但是眼前這張太醫的身份,朱祁鎮就能窺見太醫院之中更多是論資排輩,想想就知道。這個時代現狀,醫學都是家傳,或者是師徒相傳,戴思恭,樓英不在了,真以為這些人都死光了。
是決計不可能的。
朱祁鎮立即召來錦衣衛,派下去一個任務,選擇戴思恭與樓英兩位名醫的后人,順便考察一下,朱震亨弟子之中有沒有有出息的人。
既然張河間一脈霸占太醫院時間太長了,也可以換人來坐一坐了。
寧波。
本來因為開港變得繁華僅此于杭州的寧波城,此刻就好像是一片鬼蜮一般,城中百姓都躲到了鄉下,本來是車水馬龍的城市,變得門客羅雀。
唯有地面之上一片一片的紙錢,說明了眼前一切。
城中幾個醫館,都有不知道多少簇擁在這里,他們好一點的有親屬陪同,但是不好一點的,只能自己掙扎的來看病。
“嘔”忽然有一個人扶著墻頭,嘔吐起來。
這一聲嘔吐更是引起了其他人的連鎖反應,大片大片人開始嘔吐了,一瞬間各種味道彌漫開來。
再加上這疫病的反應不僅僅是上吐還有下泄。等待這里的人也有不少屎尿齊流。
一個老者出門一看,嘆息一聲,立即召集不少學徒。將這些人給抬了進去。
卻見這醫館上面,仁心堂,這個牌匾下面細細的刻著一個字,太宗皇帝御筆。
這老者坐在堂上,一個個看看患者,似乎絲毫沒有聞到患者身上的味道,大部分患者的情況都差不多,他下筆匆匆。每開一方子,立即有學徒拿去煎藥,在墻角下放著一排砂鍋,都在煮藥。
片刻一個學徒來到老者身邊,說道:“師傅,堂里的藥不多了。”
老者說道:“沒有了就去買,錢財乃身外之物。我樓家百年名聲,卻是無價
之寶。”
這個老者名叫樓元,他本身出身于醫學世家,家中世代行醫。又受業于戴思恭。結兩家之長。
特別是戴思恭更是太宗皇帝時的太醫院使,屢次為太宗醫治,到了年七十有八的時候,太宗還不肯放他回鄉,只是賜假還鄉,甚至還說過,他日有事,還請先生復來。
只是這一去,君臣兩隔。戴思恭回到家鄉不久就病死了。
所以他這個藥堂上面的牌匾,還是戴思恭請的太宗御筆,有這三個字在,整個浙江上下,都對仁心堂不敢怠慢。
“師傅,不是我們不舍得錢,而是已經沒有人賣藥了。”這徒弟委屈之極。
樓元一聽,立即皺眉。
大部分患者,都是上吐下泄,算起來乃是傷寒之癥,所以治起來,用的藥材大體相同,不過是在分量之上,因人而異。
這樣一來,藥材消耗就大大加劇了,其他藥材的存量還是有的,但是幾位發汗,滋補用的藥材,卻是早早就空了。
樓元一時間也沒有辦法。
卻見外面忽然有一個老者來了,說道:“樓公可在?”
老者一聽聲音,連忙出門,卻見一個老者滿頭白發,駐著一根手杖,身后跟著幾個后生,看氣色應該是吃官軍飯的。
樓元一見這老者,一掀衣服,就要跪到地上,卻被這老者一把攙扶住。
樓元知道這老者的身子不好,不敢硬跪,連忙起身,說道:“況公,你怎么能來這里,你的身子骨,可是承受不住的。”
這老者不是別人,就是況鐘。
況鐘為官非常清廉,對自己甚至有幾分刻薄,三年之前一場大病,就是樓元將況鐘的小命從鬼門關之中拉扯過來的。
但是在此之后,況鐘就傷了元氣。他屢次上書請辭,都被皇帝給拒絕了。
因為況鐘得杭州百姓之心,杭州百姓聽說況鐘辭官,也都聯名托人上奏,要挽回況鐘。
朱祁鎮見此,又怎么能傷百姓之心,不僅僅賜醫藥,讓太醫看診。加俸,還多派到杭州府幾個官員為況鐘分擔政務,仍舊讓況鐘擔任杭州知府。
只是從那之后,況鐘在政務上操勞就少了。
并不是況鐘不勤政了,而是百姓都知道況鐘的身子不好,不到萬不得已,都不去找況鐘。
況鐘說道:“朝廷讓我當浙江巡撫,就是為了治理這疫病,我來這里就是問你一句話,這疫病能不能治。”
樓元說道:“能治,只是”
況鐘打斷樓元的話,說道
:“只要能治就好辦了,我已經下令封鎖寧波城了,凡是得病之人,全部送到這里,讓你醫治。我坐鎮城中,你要什么,錢也好,藥也好,盡管找我,你只要開了口,我辦不到的事情,我將我這一條老命給填進去。但是什么都到位了,你如果治不好?”
樓元說道:“請老大人放心,先師戴公,還有我樓家百年行醫的名聲,都在這里,我如果治不好,就不勞大人動手,我自己掛在這仁心堂牌匾之下。”
況鐘說道:“有你這一句話,我就放心,我從各地調來百余名郎中,都歸你調遣。”況鐘說到這里,微微一嘆,也覺得自己對不起樓元。
樓元畢竟對他有救命之恩。
但是而今局面發展不妙。雖然況鐘來之前,已經封鎖了所有去寧波的道路,但是這疫情到底有沒有擴散開來。
擴散到什么程度了。
況鐘也不清楚,而樓元本身,也算是浙江第一名醫了,這個時候,他不逼樓元逼誰?
況鐘咳嗽兩聲,說道:“對不住了。”
樓元說道:“老大人無須如此,老大人能以寧波一府托付,乃是看得起樓某。”
不管樓元是真不介意還是假不介意。都不妨礙樓元提出條件,房舍,藥材,人手,熱水,等等要求提了出來。
而況鐘拖著病軀都一一辦了。
其實如果僅僅是這一點事情的話,況鐘是不需要來疫區的,但是大疫最可怕的不是大疫本身的殺傷力,而是因為大疫帶來的恐慌。
在況鐘來之前,寧波府縣早已失去了組織能力。
而況鐘一來,人的命,樹的影,況鐘在杭州十幾年,名聲非常好,他一來,百姓都知道他們就有指望了。而各部官員小吏也有了主心骨。
所以況鐘即便什么也不做,僅僅是坐在寧波府之中,就勝過十萬大軍。
而方瑾此刻就布置在寧波府外圍,他也沒有辦法,本來是因為寧波大疫,暫時滯留杭州,結果況鐘一接到圣旨,第一件事情就是征用了方瑾所部。畢竟執行封鎖任務,杭州本地衛所根本不行。
太多熟人了。
方瑾本來是不用答應的,但是面對況鐘這個老人,理直氣壯的樣子,方瑾不只覺得就軟了。
他此刻還在想:“消息傳到了京師,陛下知道會怎么辦?我怎么就答應下來了。”
況鐘雖然說出了什么事情,他一個人承擔,但是方瑾卻不覺得他一個人能承擔的了,暗暗罵自己鬼迷心竅,但是面對大疫之中成家成家的死人,卻不敢擅離職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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