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楊洪說道:“臣以為石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將之才,臨陣決勝,臣不如也,只是石亨只是將才,不是帥才,不通大道。”
“可為大將,獨領一方,不可為帥臣。”
“臣以為人才難得,保全之道,不應該將石亨放在京師,在外領兵最好不過了。”
朱祁鎮看了一眼楊洪,卻知道楊洪過關了。
楊洪與石亨的矛盾,早就表面化了。
幾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甚至楊洪也能猜到,而今對他內閣大學士之位威脅最大,不是別人,乃是石亨才對。
但是楊洪回答也算得體。
首先,肯定石亨的才能,隨即說石亨應該外放。
這也對,以石亨的性子,朱祁鎮也沒有想將他放在京師。
總體上來說,是不偏不依,持中而論,雖然有些給石亨上眼藥的意味。但是大體上不算是徇私。
其實在內閣大臣之中,那一個真的大工無私嗎?
其實都有私心,陳循有私心,王驥有私心,劉定之有私心,李賢也有私心。
有私心并不怕,只要不以私害公即可。
但是這一點通過了,但是主持大局的實力,還未必能看得到。
朱祁鎮繼續問道:“石亨外放到什么地方?”
楊洪說道:“龍城。陛下請恕臣直言,朱以雖然是名將之后,但是他鎮不住龍城。”
“龍城深入漠北,距離最近的大概是肇州,也有千里之遙,而且漠北苦寒,一年之中近乎一半的時間都大雪漫天,與內地交通斷絕。”
“這樣情況之下,坐鎮龍城非大將不可。否則瓦刺卷土重來,很可能一戰定龍城,將士血戰之功,一朝盡棄。”
朱祁鎮對龍城這個據點,也是有疑慮的。
無他龍城太遠了。
如果在龍城屯駐大軍的話,別的不說來往補給就是一個大問題。
要知道當初太祖皇帝建立大寧衛,就花了三年,向大寧運輸數十萬石糧食,消耗掉數以百萬石糧食,但是這數十萬石糧食,消耗的也很快。
一直以來就是一個大負擔。
而今比起運輸糧食到大寧,運輸糧食到龍城,更是一個艱難的任務。
或許有人說,將馳道延伸到漠北不就行了?
根本不可能。
馳道種種維護上的問題,成本的問題,暫且不說,單單是綿延數千里的馳道經濟成本,就無法負擔。
要知道,這不光是修建一道馳道那么
簡單,還要沿途設驛站,否則馬匹到了該如何換馬?
這背后一套系統。
除非從肇州到龍城,這一路繞過了瀚海。但是如此一來糧道就太長了。
海西屯種才剛剛開始了,連自給自足都不夠,需要朝鮮方面協助,如果再支撐龍城糧草,真不將朝鮮百姓當人看了?
朱祁鎮問道:“以你之見,龍城該如何駐守?”
龍城的問題,朱祁鎮心中也想過,但是畢竟是比較遠的問題,也先一死,瓦刺損失慘重,等瓦刺卷土重來,恐怕也要數年的時間。
朱祁鎮有的時間去思考,不過而今楊洪既然說到了,朱祁鎮自然要問問他的意見了。
楊洪說道:“臣以為龍城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多,而在重,唯有名臣重將,才能震懾天下,示瓦刺以不能。”
“即便瓦刺卷土重來,也足以匹敵,等待朝廷援軍。最好能得胡人之死力,以胡人之力守龍城。”
朱祁鎮聽楊洪如此說,說道:“如此一來,就非石亨不可了。”
石亨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而且石亨一戰打出的名聲,讓蒙古各部都視之如鬼神。朱祁鎮在酒宴之上就看得出來,很多蒙古人根本不敢與石亨對視。
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也先就是不敢直視的對象了,而殺死也先的人,更是他們敬畏無比的存在。
而蒙古人畏威不懷德,他們越是怕石亨,就越是能為石亨所用,因為石亨是強者。甚至越多他們好,他們越以為是軟弱。
楊洪說道:“并非如此,臣以為真正算起來駐守龍城能讓蒙古信服的大將,朝廷還有幾個,但都比不上石亨。”
朱祁鎮說道:“那么石亨當如何安置在龍城。”
楊洪說道:“此非臣所能言。”
楊洪拎的很清楚,即便他是大學士,在很多關鍵位置的人事權,也僅僅有建議權,而沒有決定權。
且不說內閣大學士比不上漢唐的宰相,就是唐代的宰相,在很多關鍵人事權上,也不敢侵犯一個皇帝的權威。
楊洪說到這里,已經夠了。再說就越線了。
而且楊洪也很明白,當今陛下可不是什么幼君弱主。根本不需要別人教怎么做事。
朱祁鎮心中暗自點頭,心中暗道:“如此看來,楊洪在內閣的時間可以長一點了。”明事理,懂分寸,又精通軍務。甚至比起軍事家更像是一個政客。
這樣的人才能內閣坐穩。
朱祁鎮說道:“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你的功勞朕也賞了,你的過錯,朕剛剛也訓斥了,希望你今后好好做
事。勿負朕望。”
楊洪說道:“臣遵命。”
隨即楊洪就退下。
朱祁鎮沉吟一會兒,對石亨取出又有了新的調整,這才讓人將石亨叫過來。
不多時石亨已經到了。
朱祁鎮同樣是一句話,說道:“石亨,你可知罪?”
石亨此刻也是老老實實的跪倒在地,說道:“臣知罪。”
朱祁鎮說道:“何罪?”
石亨心中滿肚子不服氣,但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與皇帝硬懟的時候,說道:“臣不該善做主張,不與楊洪協商,就追擊也先。”
朱祁鎮看出了石亨的不服氣,說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你身為大將,有便宜行事之權,何錯之有?”
這一句話,簡直說到了石亨心坎里了。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他一上戰場就是一心一意想著勝利,抓住戰機把握戰機,又有什么錯誤。
他剛剛不過是,皇帝說有罪,就必須有罪而已。
石亨喜形于色,但是抬頭一看,卻見朱祁鎮的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哪里不知道朱祁鎮在說反話了。
他立即低頭說道:“不,軍中軍令最重,臣不遵軍令,就是有罪。”
朱祁鎮冷笑一聲,說道:“原來你也知道啊?”隨即他臉色緩和一些,說道:“石亨,你是朕提拔出來的,你能打勝仗,朕從來是很高興的,你打興凱湖之戰的事情,朕何曾怪過你。”
“但是為什么這一戰,朕要說你。你明白嗎?”
石亨說道:“臣不遵軍令。”
朱祁鎮緩聲說道:“楊洪又何曾是膽小之人,當時他下大寧之后,立即直撲肇州,解肇州之圍,朕何曾說過一個字。”
“楊洪之所以不追擊瓦刺,乃是他深會朕心,朕北伐之戰,決計不是為了追亡逐北,以太宗之強,大將云集,五出漠北,后果如何?”
“故而漠北草原,只可步步蠶食,不可貪功而進,否則打上十次燕然之戰,最后也不過是班師回朝而已。”
“于天下又有何益?”
“這才楊洪所深知,你所不明白的地方。”
石亨不知道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立即說道:“臣愚鈍,不知陛下深意,險誤大事,求陛下恕罪。”
朱祁鎮說道:“起來吧,你畢竟是有功之臣,既然打勝仗了,該有的都會有的,之前的事情,朕訓斥過了,也就過去了。你也是方面大將,今后決計不得如此,要多想想朝廷政策,不可妄動。”
“謝陛下,臣今后必然謹記。”石亨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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