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清丈土地的內情
李賢聽到了什么風聲?
就是徐有貞要在這上面插上一手。已經開始有所動作了。
刑部主管天下刑獄,雖然行政監督的權力更多是在都察院,但是作為刑部尚書非要插上一手,也不能說不可以。
畢竟很多時候,習慣規定是一回事,每一個部門主官的個人意志是另外一回事。
某些大臣強勢一下,原本不屬于本衙門的權力也是可以侵占的。某些大臣如果不辦事,即便是本衙門正管事務,也可能被其他衙門給分割一部分。
徐有貞就是一個強勢的人。
在刑部尚書這一段時間之間,可以說沒有閑著。
不管是處置京察出來的貪官時從嚴從重,還是清理積案的時候,不留情面,頗有鐵面無私之感。
在百姓之中威望日高,但是在百官眼中,卻分明將兩個字刻在腦門之上了,不是別的字,就是酷吏。
而今徐有貞更是想要插手清丈土地事務之中。
那么清丈土地到底有沒有問題?
當然是有問題了。
大部分侵占土地的人都是當地士紳,可以說,大明規定的有功名的秀才,舉人,乃至官員都有免稅的田畝,但是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是超額占有。
這僅僅是一個問題。
另外一個問題乃是藩王的問題。
藩王各地占據的土地,也是從來不交稅的,而且藩王占據的土地是相當之多,那一個府之中有一個藩王,幾乎整個府的土地都會成為王田。
統統不交稅的。
當然了,如果田地里面收不上稅來,當地政府運行都成問題,每年都還要有皇糧國稅,所以地方上就有自己的辦法。
什么辦法?
去藩王府上征稅,是萬萬不敢的,但是種地的老百姓卻是好拿捏的。
也就是說,凡是是種藩王土地的百姓,既要交給藩王田租,又要交給官府田稅,乃至于其中王府管事的剝削,等等。
幾乎是等于加了兩三成稅。
其實,太祖皇帝訂下來的賦稅,從來是不高的,如果單單看官府定下的賦稅,加三餉之后,也是能夠承受的。
但為什么會造成天下皆反的局面。
就是百姓承擔的不僅僅是賦稅本身。
之前說過,大明黃冊從不準確,他們征收的賦稅都是從洪武年間傳下來的定額,而交納賦稅的百姓流失。
剩下的百姓只能承受越來越多的負擔。
最后自然無法承受。
當然了,而今大明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各地的情況還沒有壞到這個地步,但是并不是說明清丈田畝的時候,就將這些問題都一一解決的。
地方官都是拿捏自己可以拿捏的,對于那些不能拿捏的人,自然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之前是什么樣子,之后也是什么樣子。
這樣的情況李賢如此說自己不知道,那是騙人的。
但是李賢也有自己的理由。
李賢并不是在乎他家里一畝三分地。
畢竟官做到李賢這個地步,自己家中的家產多一些,少一些,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但是李賢不得不關注大部分官員的想法。
在這個問題上,李賢是覺得要處置,但是卻不能矯枉過正。該放過就要放過,否則就不是清丈土地了,而是在興大獄了。
另外在藩王問題上面,李賢更是不想太過為難藩王。
無他,朱祁鎮登基以來,就沒有對藩王有什么好臉色。
將襄王發配到麓川,聽說而今襄王不適應麓川天氣,又多年征戰,幾乎無年不戰,雖然戰事規模并不大,但也是傷病在身,纏綿病榻,已經是襄王世子主持麓川事務了。
將河西四王遷入京師。
西北雖然貧瘠,但是在地方上,總是能作威作福,但是在北京天子腳下,就不行了。誰在乎一個藩王。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對藩王俸祿的一刀切,所以藩王只能領自己每年一萬石的俸祿,至于藩王的子孫全部要藩王自己供養。
當然了,并沒有明文規定。
只是朝廷當初以財政緊張為由,暫停發放了。只是這一暫停就沒有恢復的意思了。
雖然以容許各地宗室旁支入學科考,乃至于進入武學,大本堂學習,甚至在軍中,已經出現一些宗室將領。
但是真正走這一條路的人還是很少的。
如此種種,已經讓大明宗室對當今怨聲載道了。
一點不符合儒家的親親之道。
這些藩王政治特權本來就沒有了,而今連經濟特權都被限制了不少,如果在從田地上動刀子,天下該如何看陛下。
他作為首輔重臣,自然不能陷陛下于不義。
除此之外,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總之一句話,不聾不啞,不做家翁。
這一次清丈土地,固然有很多問題,論起挑起問題來說,李賢自己都能挑出來不知道多少。但是比起挑出問題更重要的是做成事情。
讓內閣對地方治理更有的放矢,這本身就是極大的政績。
要知道歷史上大名鼎鼎的萬歷清丈,由張居正主持,仍然有很多地方要百姓自實?
什么叫自實,就是你自己填寫,你有多少土地?
如此一看其中問題,有多少,就可見一斑,但是即便如此,萬歷清丈,也是歷史大大有名的治理行為,而清代更是一次全國性的清丈都沒有進行。
徐有貞不是愣頭青,眼睛里面揉不進沙子,雖然百姓都稱徐有貞為青天,但是同殿為臣,真以為徐有貞是大大好人,正人君子,那就搞笑了。
如果一來,徐有貞要在這里插上一手。
他是什么目的?
李賢一時間沒有揣摩清楚?
是皇帝指使徐有貞出手?是徐有貞自己想借這一件事情,再興起一次大案?畢竟作為刑部尚書,他想要有功勞,自然要有所作為的。還是他揣摩出皇帝一些意圖。想投皇帝所好?
甚至此刻李賢對皇帝問自己一件事情,也有不少聯想,但也不能不回答,說道:“陛下,而而北方各地唯有河南沒有清丈完畢,今年水情,一些工作都停止了。而今水情過去了,只是各地都要救災,恐怕清丈土地,一時間也無法進行。”
朱祁鎮搖搖頭說道:“不行,必須迅速開始,不能停。如果百姓不在了,土地也要為官府所有,重新安置流民,將流民重新編制,這些事情也要個清丈御史負責。”
朱祁鎮所言自然是有的放矢。
每一次天災,死的都是下層的百姓,真正的達官貴人不能說沒有傷亡,但是在比例上卻是很少的。
每一次天災都是地方上的重新洗牌,都會讓無主土地向士紳集中。
有些土地有人繼承,有些土地無人繼承,只需做些手段,就能成為自己的土地。
但是這種土地過分集中,對大明統治不利。
朱祁鎮自然要做出一些準備。而且大災之后,也是各地士紳最虛弱的時候,自然沒有心力與朝廷抗衡。
洪水又沖走了很多標記,正是需要重新劃分的時候,這個時候各地清丈御史的人手參與進去,卻是一個很合適的時機。
其實對清丈之中的種種弊端,朱祁鎮不敢說都清楚,其中有貓膩卻也是知道的。只是當做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