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朱祁鎮雖然還翻看這生產流程,但是他的心思早就放在別的上面,反正這具體流程,他其實也看不大懂,甚至不需要多懂。
他想著是怎么將這種組織方式推行開來,是將劉定之提拔上來,專門負責鹽運司煎鹽改曬鹽之事,還是將劉定之召入宮中,干脆成立一個少府機構,將大明宮中所有作坊都歸少府管,先將少府變成大明皇家工業集團。
然后再說別的事情。
這兩方面都有利弊。
福建鹽運司的產能暴增,無法消化,已經造成了產能擠壓了。一旦所有鹽運司都該了曬鹽法,可以預見是大明鹽價將會迎來一場暴跌了。
但是問題來了,鹽價暴跌,對大明百姓是好事,但是對大明財政收入就是好事嗎?
要知道鹽稅現在是僅次于田賦的第二大收入。
雖然一般東西,都是薄利多銷,但問題是鹽這東西會薄利多銷嗎?
百姓對鹽的消費是不是存在上限?
鹽價大降價,鹽稅收入是會漲會跌?
這個經濟學問題,朱祁鎮一時間不能判斷,但是他個人覺得,大概是會漲的。因為他個人估計,大明鹽價雖然不高,大部分家庭是吃得起鹽,但是依舊將鹽當做一種精貴東西的。
如果鹽價大量下跌,估計用鹽數量會有一個顯著上升。而且鹽不僅僅是一種調味品,也是一種工業品。
雖然而今用到食鹽的工業大多沒有,但是一些傳統的手工業,也是需要用鹽作為原料的,比如皮革。
但是這僅僅是朱祁鎮的個人預判。朝廷與瓦刺的關系越來越緊張,他不可能將國家大事寄托于個人判斷之上。
朱祁鎮很明白自己的能力,很多后世想當然的事情,在大明的社會,就會發生奇妙的變化。
向朱祁鎮事先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所以,朱祁鎮個人覺得緩一緩,如果食鹽在海外受歡迎,有成為大宗商品的潛質。那么朱祁鎮就開始大規模推廣曬鹽法。
即便是不如預期,大明在鹽稅上的收入也不會降低多少,畢竟日本,朝鮮,越南,東南亞很多地方,也是有幾千萬人口的。
有他們補充,也可以抵消國內食鹽降價而造成的鹽稅缺口,當然了,如果沒有這個缺口更好。
所以,在這方面想。
曬鹽法推行,應該緩一緩。
至于建立少府,由劉定之掌管。這也是好的,特別是大內還有一部分軍械
生產能力。如果劉定之能理順其中關系,讓大內的火器廠,兵器廠爆產能,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朱祁鎮也要考慮權力制衡的問題。
大內從來是太監的天下,而今將一個進士出身的大臣,調入大內掌管一個新衙門。這是不是一種士大夫對皇權中樞的入侵。
有一個先例之后,想要退一步是相當難的。
朱祁鎮其實并不樂意這樣做,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大明朝的太監在政爭上,與文臣從來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不要看,某某太監多囂張,只需看他們的下場。
這還是有皇權庇護的情況下的。
大明太監崛起,是一種降低行政效率,甚至破壞朝廷體制,以求達到政治平衡的方法。
在朱祁鎮看來,這個辦法不可取。
但是而今武勛集團衰落趨勢很明顯,而且朱祁鎮也不想讓武將多參與權力斗爭,文官參與的權力斗爭叫做政爭,武將參加的權力斗爭叫做政變。
所以太監不中用。那么給文官集團安排一個什么對手,這是朱祁鎮一直在想的問題。
今天他想將劉定之調入內廷的想法,忽然給他打開了思路。
他猛地按下曬鹽法圖錄,心中暗道:“如果淡化太監性別特殊,再看太監與文官的爭斗,其實是內廷官與外廷官的爭斗。”
“而這樣的事情,在歷史不是一次兩次了。”
但凡對中國古代官制有些了解的,都知道,侍中這個官職,本來是皇帝侍從,但是后來成為丞相的別稱,尚書這個官,也是宮中一小官,后來成為行政最高長官,一度就是宰相。
朱祁鎮細細想來,暗道:“這些內廷官,決計不能是太監,否則下面文官是絕對不答應的,甚至口服心不服,而且大明太監固然有一些能干的人,要保證這些太監每一代都有杰出人士,卻也太難了。”
朱祁鎮忽然想起了王振,心中輕輕一嘆。
“這些內廷官,也不能是文官。否則的話,我一切心血不就是白費了。”
朱祁鎮想要以內廷官代外廷官,乃是他自己權利的一次擴張,而不是給文官伸進內廷的機會。
這個大方向,是絕對不能變的。
但是具體該怎么做,朱祁鎮一時間拿捏不準。
從什么地方找一個有活力,有社會地位能與文官抗衡的階層?這個問題,讓朱祁鎮陷入沉思之中,朱祁鎮隨手將手中的曬鹽法圖錄收起來,卻一不小心,有東西從這里掉了
出來,似乎有一個小冊子。
朱祁鎮頓時眉頭一緊,暗道:“這是夾片。”
有什么話,是不能專門上奏,非要這樣小心翼翼的送過來?朱祁鎮看到夾片的時候。就敏感的嗅到不對勁。
原因很簡單,奏折之中附屬的奏折里說不完,夾在奏折之中,這事情常有,不過一般都是奏折之中說明的。
而這夾片卻是沒有的。
朱祁鎮也不覺得這是劉定之所犯的低級錯誤。劉定之如果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那么他早就不用在官場混了。
你會給你上司寫報告的,將無關緊要其他東西夾進去?
那么答案只有一個,有些話劉定之想告訴他,但是擔心被人半路翻看,這才將夾片夾進去,甚至不夾在奏折之中,而是夾在曬鹽法圖錄之中。
劉定之也不擔心朱祁鎮看不見,因為朱祁鎮看過的奏疏,一般都會存檔保留,會有人細細檢查的。
不管劉定之這夾片之中,寫的是什么?這種小心翼翼的情況,就讓朱祁鎮感到不妙。
朱祁鎮打開夾片,匆匆一翻,臉色大變。深吸一口氣,卻是上面寫到,浙江人葉留宗據守福建山中,暗結甲兵,圖謀造反,而福建地方,隱瞞不報。粉飾太平。
劉定之也將前因后果的說清楚,這一件事情真正的問題出現在大明的礦業政策上,而具體引爆這個問題的,卻是周忱決定重開浙江,福建等地的銀礦。
太皇太后罷天下礦場,與民休息,對百姓來說,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好事不得到好好安置,就會變成了壞事。
朝廷罷礦場,僅僅是封山不采了。官員撤走了,但是當地的礦工卻沒有安置。
朝廷剛剛開始建立礦場的時候,這些礦工都是以勞役的方式從附近征召的,連年在礦上,靠著開礦生活,而今一句話,朝廷不采礦,這些人就必須自謀生路,但是那里有很多人能走到出路了。
其中就有一個葉宗留的人,將礦工組織起來偷偷的開礦。
這是常有之事,不足為怪。
但是問題是周忱而今又下令重新開礦了,礦在那里,就是葉宗留手中,他聚眾數千,嘯傲山林,礦山就是他們的命根子。他們怎么可能會因為朝廷的一道命令,就放棄礦山。
在他們看來,這礦山就是他們的了。
周忱在戶部文檔看,礦山是封禁的,重新解禁就可以采礦,而地方上不會請情況告訴上面的。
福建地方自然是想盡辦法,搞定葉留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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