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待詔院總裁
貝琳雙手接過,輕輕一看,渾身一顫。
說實話,午夜夢回的時候,貝琳并不是沒有想過,自己能不能得了一個爵位。只是很多時候,他只是告訴自己,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而今他看到的折子,讓他確定,這是真的。
雖然民爵的待遇對照軍功爵是打了折扣的。但是對貝琳來說,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貝琳雖然是天文世家,一直在為欽天監的服務,但是總體上來說,貝家的地位并不是太高的。
這個民爵不管怎么說都是爵位啊。
從此貝家就不是尋常人家了。
朱祁鎮看貝琳激動非常,說道:“本來蒸汽機之功,封一個一等公,并非不行,只是先生所造的蒸汽機有很大的改進空間,所以朕就壓一壓,先封先生一個三等侯,以待將來。”
貝琳立即行禮說道:“臣謝主隆恩。”
朱祁鎮說道:“無須如此。除此之外,朕還有封賞。”
“朕繼位以來,多有大匠立功,朕封之為待詔,分布各地,而今管理上總不方便,朕設待詔院,由卿主持。”
貝琳的臉色微微變了,他立即收斂了,但是還是逃不過朱祁鎮的眼睛。貝琳小心翼翼的說道:“臣感激陛下看重,只是臣不過魯鈍之才,研究一下蒸汽機還是可以的,其實的事情是做不來的。還請陛下放臣回遵化。”
朱祁鎮心思微微一轉,就明白貝琳的心思了。
貝琳是被民爵的封賞迷了眼睛,只想再有成果,晉升爵位,不想當什么官了。
這也符合貝琳的性子。
總體上來說,貝琳存在的環境一直很單純。貝琳有看皇帝的支持,在欽天監之中沒有人敢抗衡他。
再加上欽天監本身就是天文機構,大體上比外面的官場要單純一點。
貝琳又是一心放在四海測量與編纂《正統歷》上,他根本沒有太多官場博弈的經驗。既然有別的方法,能求富貴,貝琳根本不想當官。
或許也是貝琳這種性子,才能讓貝琳有這樣的成就。
朱祁鎮微微一笑,說道:“先生不聽聽這待詔院是做什么的?”
朱祁鎮不等貝琳回答,直接說道:“之前蒸汽機研究,都是直接用鐵廠拔款,而今卻不會了,內庫會撥給待詔院之中,該怎么使用,卻是要待詔院總裁來確定的。怎么先生不想當這個總裁了?”
朱祁鎮這樣做,自然是想建造一個完善的科學研究
體系。
朱祁鎮是有超前眼光的,他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研究什么容易能出成果,研究什么不會有結果的。
但是朱祁鎮不可能一直活著。
所以有一套自己運作的體系,卻是很重要的。
之前朱祁鎮是用自己的權威確立的蒸汽機研究的絕對核心的地位,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這個地位或許不會改變。
但是科研方向與經費會讓研究者有一定決斷權力。
當然了,朱祁鎮也很難知道,這個制度能不能延續下去,只能說做好現在,將來的事情留給將來的人去解決。
貝琳一聽,朱祁鎮這樣說,脫口而出,道:“想。”
貝琳在務實不過了。
不管是之前的四海測量,還是編纂《正統歷》,而今的蒸汽機研究,都是逃不過錢的。他太知道錢在這些事情上的作用,一想到經費,他自然不肯放手了。
隨即又覺得自己太過失禮了,立即請罪道:“臣君前失儀。請陛下降罪。”
朱祁鎮輕輕一笑說道:“無妨,如果有了經費,先生想研究什么?”
貝琳的答案有些出乎朱祁鎮意料之外,朱祁鎮以為貝琳會繼續研究蒸汽機,但是他的回答卻是:“水。”
朱祁鎮說道:“為什么?”
貝琳說道:“蒸汽機本質上是用的水火之力,蒸汽熱而為氣,冷凝為水。而今所用,只知其然,不知道其所以然,臣思量,此乃是水中之理,臣唯有得的。陛下欲求更好的蒸汽機,更好的火車,非要研究水中之理不可。故而臣想研究這個。”
其實貝琳最后一句話,是他臨時加進去的。是為了給皇帝一個解釋。
實際上,貝琳從來有大愿景的。他從小就想制作一套完善的歷法,而在中國古代天文學之中,一套歷法就是一個天文學家的最高成就。
就可見貝琳在學問上的大野心。
在平日之中,貝琳看起來人畜無害,但是在學問之上,卻是有大野心的。
而今被吳與弼點撥,貝琳心中更是升起了更大學術野心。貝琳知道,自己在儒學之上并沒有什么天賦。
而今被吳與弼列入門墻,算是儒家門墻之中一人,但是想要有什么大成就,卻是難了。他唯一的優勢,是掌握了一套格物致知的辦法。
所以,他對研究創制具體的器械是沒有什么心思的,他更有心思,沿著吳與弼指出的道路,去尋找天理分散在各種物質之中的理,并合而為一,去追尋天理所在。
朱祁鎮聽了,他心中既是震撼,又是興奮。
他問道:“先生準備從什么地方入手?”
貝琳沉吟片刻,說道:“臣以為當以算學入手。計算各種水與水汽的比例,研究為什么水蒸騰成為水汽,就會有這么大的力量。”
朱祁鎮知道貝琳研究的是什么?水的三態。或者溫度概念。等等,這種最基本的,在初中物理之中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東西。
但是而今從開始研究,卻是未知的東西。
朱祁鎮說道:“好,朕準了。不過這待詔院總裁官職,卿也擔著吧。今后也不用去遵化了,你在西山之上尋一塊地方,建立待詔院,今后就在那里研究吧。”
之前朱祁鎮將研究蒸汽機的工作放在遵化鐵廠,純粹是為了方便。而今各種研究的重要性直線上升,朱祁鎮自然要掌控其中。
這是一個皇帝的本能。
他本想放在西苑之中,但是想想,西苑的地方雖然不小,但是研究火車動則要一兩里的鐵軌,需要的地方更大,更不要說將來或許要擴建。
干脆就建立在西山之下。今后也方便擴建。
貝琳自然沒有不答應的意思。
朱祁鎮忍不住多嘴一句問道:“以朕之見,水冷則為冰。春暖花開就會融化為水,加熱的話就會蒸騰為氣。先生要研究這些,就要先確定溫度的數值。比如,冰水相融的時候為零度。”
貝琳聽了,心中一動,立即說道:“陛下英明。”
貝琳之所以用數學來計算,這是他的職業習慣。他本職工作乃是天文學家。他很多時候,都習慣用數字來研究。
好的天文學家,一定是一個好的數學家。
但是如何切入貝琳還沒有想明白。朱祁鎮這一句提示,讓他想出了很多辦法。這一句陛下英明,卻是實實在在的。
朱祁鎮見貝琳躍躍欲試的樣子,就讓貝琳去辦自己的事情了。
等貝琳走后,朱祁鎮卻有幾分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悅。
雖然貝琳而今很稚嫩,甚至可以說很笨。朱祁鎮甚至忍不住想告訴他一點基本理論,但是他還是忍住了。
畢竟他要的不是什么結論,而是一套能夠持續下去的研究體系。
而這樣的研究體系就是在這種稚嫩之中,一步步走出來的。而今的成果,朱祁鎮甚至感覺如有天助。
他用了三十多年的時間,終于培養出大明第一個科學家,第一次他對改變大明與中華文明的將來,有堅定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