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病榻之前
正如朱祁鎮所言,太孫雖然初歷世事,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并非太孫就沒有幫手了,且不說被太子留在京師,被朱祁鎮先擔任太孫的老師,又派到待詔院主持庶務的于冕。掛翰林學士銜。
他除卻這些之外,還是太子派京的代表。
即便是大本堂中的老師同學,只要太孫開口,也是能派上用場的。
十一月二十九日,乃是朱祁鎮的生日。
而這一日六十大壽。
雖然朱祁鎮千叮嚀萬囑咐,不可奢侈。不能浪費。
但是誰又能將這一句話當真了。
即便是再壓縮開支,整個六十大壽的開支,也有一百萬兩上下,足夠前線打上一場大仗了。
在這上面,朱祁鎮也未必能違逆眾意,最后只能點頭,不過是將開支全部從內承運庫出而已。
這一天,對太孫來說,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畢竟,雖然下面這么多人輔佐,但是總就有些事情,是要他這個總負責人拿總拍板的。
從一開始早朝,群臣朝賀,一個個都上賀表。然后在上午時分,皇帝登臨奉天城樓,檢閱京軍精銳士卒。
然后,中午大宴群臣,除卻必須堅守崗位的將領意外,武官千戶,包括千戶以上,文臣七品包括七品以上,全部入宮大宴。
從中午一直喧鬧到了下午時分。
當然了,這些低級官員是見不到皇帝的,他們也進不了紫禁城。只能進入宮城之中,這對他們來說,也是莫大的榮幸。
至于高級官員都在三大殿之前的空地之上,大擺國宴。
到了晚上之后,還有百姓官府放燈,乃至于煙花連天云云。
可以說由早到晚,一整日都沒有怎么閑著。
看上去聲勢很大,但也是太孫竭力壓縮開支的結果了。群臣朝賀,還有閱兵,宴會。前兩者都不用什么錢,群臣朝賀,不過是寫些奏疏,至于閱兵,大明最精銳的軍隊,南北兩軍,都在京城外面駐扎。
讓他們挑選精銳,在京城走一圈,也不需要多少錢。
真正需要花錢的地方,第一就是宴會的花費,其次就是煙花的花費,但是花銷最大的卻不是這些,而是給百官發錢。
畢竟朱祁鎮過生日,總要給百官一點福利,雖然給的不多,但是架不住人數多,這才是開銷最大的一筆錢。
總體來說,太孫的事情辦的還算圓滿。沒有出什么紕漏。
朱祁鎮無所謂滿意不滿意。
畢竟,有這么多人幫助,如果太孫還將事情辦砸了,那才是有問題的。
只是,朱祁鎮這一天下來,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不管怎么說朱祁鎮都是壽星,很多場合,朱祁鎮都要當場的。朱祁鎮生日的時間,已經十一月底了。
這一吹風,又喝了不少酒,當時并不覺得如何。但到了晚上,朱祁鎮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了。
朱祁鎮一直以來,保持鍛煉身體,可以說是養生有道。尋常都不生命。
似乎,有一些規律。
小病不斷的人,反而很少生大病,而尋常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氣勢洶洶,看上去來勢兇猛。
朱祁鎮就是這樣。
當天晚上,朱祁鎮發燒了。
懷恩立即請了太醫院的太醫。
雖然朱祁鎮對太醫院的太醫,進行過大規模整頓,將太醫的行醫能力大大的提高了。只是在給皇帝治病上,太醫們依然是縮手縮腳。
畢竟,給皇帝治病,一個不好,全家老小都要人頭老弟,這種情況之下,思慮太多,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辦是好了。
所以,這些太醫的手段,更多是最保守的治療辦法。
當時給朱祁鎮診斷是偶感風寒。
朱祁鎮也沒有當一回事,第二天還照常批閱奏疏。只是在第三天,病情忽然加重,朱祁鎮覺得一直在沉睡之中,又覺得一直在清醒之中。
覺得大腦的思維根不上肉體的行為,雖然已經睜開眼睛,看見很多東西,但是根本不能分辨,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想到。
更是感覺眼前的景物,有一種變形的感覺,燈光似乎變成了實體,各種景物有一種彎曲的感覺。
有一種詭異且夢幻的感覺。
更不要說聽覺了。
他明明聽到了無數人在身邊說話。但是這些聲音之中所蘊含的信息,卻好像被什么東西給抽離了一般。
都變成了無意義的噪音。
渾身更是冷熱交替,冷得時候,就好像是整個人光著身子身處數九寒天之中,熱的時候,就好像自己身下的床,不是床,而是一口鐵鍋。
朱祁鎮就是一條被煎著的魚,在床上翻啊翻。
從內到外都要變煎熟了。
一夜時間很短,如果睡眠好的話,幾乎是一睜眼一閉眼的事情,一夜的時間也很長。
就如同朱祁鎮這般,這一夜時間,對他來說,分明就是煎熬。
整整一夜,朱祁鎮都在這種冷熱交替之間,昏昏迷迷之中熬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陽光已經從西邊打了過來。
朱祁鎮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呆著些許迷茫,好一陣子才將心中時間
錯覺感消弭掉,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陛下醒了。”不知道有誰說了一聲,朱祁鎮身邊立即有了一批人。
朱祁鎮感覺很疲憊。
疲憊到撐起眼皮,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他好容易撐開眼睛,卻發現眼前好熱鬧啊?
皇后,莊妃,首輔項忠,內閣里面的人,還有以王越為首的樞密院大將全部在這里,還有太孫,乃至于在還沒有封王的幾個兒子。
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覺得有些迷惑,暗道:“他們過來做什么?”
隨即腦海之中一震,內心之中那一條敏感的神經一下子被觸動了。他立即明白這是為什么?
怕他死了。
朱祁鎮剛剛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一種暴怒之感,從心底爆發出來,似乎在吶喊道:“我怎么會死?我怎么會死?我怎么會死?”
但是他連發怒的力氣也沒有。
只能無力的動動嘴唇,卻沒有發出什么聲音。
而這種無力之感,卻讓朱祁鎮感到了一絲絲冷意,讓他從暴怒之中,恢復過來。
他不得不面臨一個事實,那就是他是會死的。
這些人在這里,其實為了大明朝廷的交接順利。
特別是這種太子在外的情況下。
朱祁鎮內心之中的滋味,根本無法用語言來陳述,那種空蕩蕩的失落感,一下子剝奪了朱祁鎮所有的成就感。
朱祁鎮畢竟不是普通人,深吸幾口氣,努力振作精神,目光再次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忽然落在其中一個人身上,不是別人,正是伊王。
伊王跪在一邊,目光之中有不少希冀之色。
朱祁鎮感覺心臟激烈的跳動起來,不是別的,只是憤怒與失望。
真的好失望。
失望之極。
這個時候,別人能來,唯有伊王不能來。本來就身處嫌疑之地,不敢他今日是要死了,還是能死不了,這都不是一個藩王該來的時候。
雖然兒子看父親,是天經地義。但是在天家,父子之情永遠在君臣之義下面。
朱祁鎮顫顫巍巍的用手指指著伊王,聲音虛弱之極說道:“伊王不孝,逐出殿去,廷杖十下。”
終究是自己的兒子,朱祁鎮卻舍不得重責。
伊王聽了朱祁鎮的話,一時間愣住了,目光之中充滿了不可思議,不能想象,說道:“父皇。”
朱祁鎮咬著牙說道:“懷恩。”
懷恩聽了,立即說道:“奴婢在。”他轉過身來,對伊王說道:“王爺對不住了。”他立即指揮身邊的太監,將伊王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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