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滿壁荒唐紙
朱祁鎮也算是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朱祁鎮雖然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固執的人,但是在外人看來卻不一樣。
這就是價值觀的問題。
朱祁鎮一些想法,在儒家語境之中,并沒有太好的評價。而于謙卻是一個節操滿滿的人,是儒家語境之中的正人君子。
并非沒有權變之道。
但是在原則問題上,決計不會妥協的。
甚至而今朱祁鎮與于謙的合作愉快,朱祁鎮擔心是不是楊士奇做了于謙的工作。
朱祁鎮為了確保自己的政策能推行下去。必然是一個強勢皇帝,不要看,朱祁鎮在楊士奇面前客客氣氣的。
并不意味著,朱祁鎮對楊士奇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只是而今楊士奇對朱祁鎮已經沒有威脅了。風燭殘年的楊士奇已經沒有年輕的心勁了,楊士奇的內閣也隨著三楊的身體狀態,權力也慢慢衰弱下去了。
而今的楊士奇從某種程度上,也是弱勢首輔。
看似強盛的姿態下面,隱藏著一個不堪重負的老人。
如果于謙上位,卻絕非如此,一個強勢皇帝與一個堅持原則的首輔,彼此之間,必然有激烈的碰撞。
太皇太后不知道有沒有仔細聽,說道:“也是。”
朱祁鎮說道:“娘娘,孫兒而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請娘娘指點迷津。”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說道:“皇帝,而今我指點不了你。我深宮一婦人。能維持祖宗江山社稷不倒,已經足夠了。”
“我治國之策,皇帝是看不上的,又何必來問我?”
朱祁鎮聽出了太皇太后心中有氣,立即跪下說道:“孫兒不孝,讓太皇太后失望了。”
太皇太后見狀,微微一嘆,一手將他拉起來,說道:“起來吧,我不是真生氣,真生氣的話,你準備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就出手了。”
“我總就不是太宗,也不是仁宗。治國之道,我哪里知道啊,我所知道,其實就是蕭規曹循而已。這些問題,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我顧慮太多,而今江山交給你手中了,你來問我,該怎么做?”
“我認為最好的辦法,你不是已經見過了。”
“而今即便我再說一遍,你會聽嗎?”
太皇太后是怎么治國的?其實就是依賴內閣群臣。
從宣德十年到正統四年,太皇太后一直秉承兩個原則,一個是罷一切不急之務,修養民力,不管什么事情,能不動就不動。
另外一個就是
信任內閣,讓內閣放手施為。
但是朱祁鎮對于這一些根本不能忍受。
他很清楚,他不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似什么都沒有做,那是太皇太后能站得住腳。
但是他真正親政了,卻什么也不做,等太皇太后去后,下面的大臣,真能讓皇帝變成垂拱而治。
在權力之爭上,從來不講情面的。
這還是僅僅是太皇太后與朱祁鎮本身權威上來說的,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很多事情有心無力,但是朱祁鎮帶著后世記憶,又有年輕的體力。正是志氣勃發的時候。
怎么肯用如此保守的政策?
太皇太后不知道是惆悵,還是傷懷,說道:“我老了。今后的路要你一個人走了。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朱祁鎮愣了一會兒,說道:“娘娘,孫兒明白了。”
朱祁鎮行禮退下去了。
太皇太后看著朱祁鎮遠去的身影,暗暗點點頭,她對朱祁鎮的表現還是比較欣慰的。
在政治上,很多方面還是很稚嫩的。但是有一股想做事的想法,為人又非常自律。身邊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鶯鶯燕燕。
每日批閱奏折,從來沒有斷絕過,即便生病擠壓了,第二日一定也要看完。
又能聽得了人勸。并不固執。
想來江山放在他手中,或許不會多興旺,也是一個守成之君。
即便有犯一些錯誤,也無關緊要,畢竟祖宗留下的根基厚實,一次兩次挫敗,是動搖不了大明根基的。
太皇太后隨即讓侍女將剛剛朱祁鎮看得那一副畫像拿了過來。
太皇太后細細打量,心中暗道:“皇帝唯一讓人擔心的,就是子嗣了。早些有子嗣,將來皇家也安穩多了。”
“將這一副留下吧。查查錢家的底細。”
“是。”一個女官說道。
朱祁鎮回到乾清宮之后。也無心看奏疏。心中亂如跑馬。如果能安定下來。
半夜忽然坐起,大喊道:“掌燈。”
隨即朱祁鎮披衣而起,來到大殿之中,而今是秋冬時節,天寒地凍,王振急忙過來,說道:“皇爺怎么了?”
朱祁鎮一邊整理衣服,一指一面墻壁,說道:“將這一面墻壁給朕清理干凈。”
“是。”王振立即讓人書架,瓷器,等亂七八糟的裝飾品給撤下來的,只剩下一層布幔,但看朱祁鎮還不滿意,隨即將這一層布幔也扯了下來。
露出用生石灰涂過的墻壁。
不過,因為工匠的不同,即便是用生石灰涂過的
墻壁,也很是平整,雖然比后世的涂料差不少,但是卻與六七十年代的墻壁差不多,一點開裂都沒有。
朱祁鎮坐在書桌上,讓下面的人用上好的宣紙,裁成一片片的。
隨即朱祁鎮在這些紙片之上,寫下一個個問題。
麓川,廣西,松潘,西北,青海,寧夏,河道,奴兒干,朝鮮。又有馬政,盧溝河,海河,漕運,海運,黃河,淮河。還有賦稅,江南重賦,衛所缺額,將領青黃不接,馬政,吏有封建。地方豪強,流民。開海。
朱祁鎮一個接著一個寫出來。一時間不知道寫出了多少。
令王振用漿糊貼在墻壁之上。
風輕輕一吹,無數紙片在墻壁上,上下起伏,一個個好像在招手一般。
朱祁鎮就在這面墻壁之上,來回踱步,面色僵硬,一句話不說。恐怖的氣壓壓在乾清宮之中,讓所有的宮女太監,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個。
王振也不敢上前多說一句話。
朱祁鎮忽然想到什么,就令王振將上面的紙條挪移位置。有時候剛剛挪好,朱祁鎮就又改變注意了。有時候忽然想起什么了,又寫出來,讓王振貼上去。
王振都忙不過來了。
不得不將叫進來兩個不識字的小太監幫忙。
等雞鳴時分。
朱祁鎮已經將上面的事情整理出一些頭緒了。
一個瓦刺的紙條,放在中心,外面放射性的貼著無數紙條。
如兀良哈,西北,馬政,青海,哈密,等等。
朱祁鎮意思很明顯,瓦刺是一個關鍵所在,想要解決瓦刺這個問題,就要解決瓦刺這大問題周圍不知道多少小問題。
朱祁鎮嘆息,緩緩走上去。從瓦刺這些問題之中,撕下來一個紙條,親手沾了漿糊,貼在另外一片空地之上。
隨即朱祁鎮不假手他人。一個個將墻壁上其他紙條挪移過來。
比如盧溝河,天津,遼東稻田,北京城墻修建,三大殿,京營。吏有封建,河北建省。等等問題都放在一起。
朱祁鎮后退了好一幾步,看著滿墻的紙條。最大一團是瓦刺,其次是賦稅,然后是衛所。而最小一團,就是朱祁鎮看看標出來。
朱祁鎮這一次,沒有寫在紙條之上,而是用毛筆寫在墻上:“京師根本。”
隨即朱祁鎮說道:“王大伴,將這一堵墻壁給朕罩上,任何人都不許觀看,私自窺視者斬。”
王振連忙說道:“是。”隨即問道:“皇爺可是免早朝?”
朱祁鎮淡淡一笑,說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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