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棗與梨
朱祁鎮的表態如此斬釘截鐵。
韓雍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只能先拖一拖,換一個時間再講,或許能讓皇帝回心轉意。
于是,韓雍就轉化了話題。
大明天下如此之大,除卻南洋,還有很多事情要說的。比如賑災。比如西南土司的亂事。
賑災就不用說了。
至于西南土司,雖然大明有大兵鎮壓,但是還是隔三差五的出亂子。幾乎有幾年,就有一場土司作亂。
朱祁鎮也明白。
這一方面是土司在自己的地盤之上,的確是囂張多了。根本不將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不曉得北京在什么方向。
如果大明國力較弱,也就不說了。
但是而今大明國力比之前強盛了不知道多少。
單單云貴川三省兵力疊加就有一二十萬之多,畢竟這些省份在樞密院的劃分之中,依舊是邊地。
這二十萬軍隊,固然不是全部都是京營精銳,但是列入京營序列的也有數萬。
在朱祁鎮軍事整頓之后,軍中將領的地位大幅提高。雖然比不上開國的時候,但是地方軍事指揮權卻一直在武將手中。
而且看著正統十四到正統三十年之間,大戰連連,為大明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個勛貴。而今的將領都是眼氣非常的。
一個個都盼著打仗。
即便沒有仗打,有的還想著要打的。更不要說這些土司一個個如果桀驁不馴,再加上朱祁鎮之前改土歸流的原則在。
他們更巴不得將事情鬧大的。
所以,而今土司之亂,都是旋起旋滅的節奏。
不過韓雍今日特別說明,這種擅起邊釁的嚴重性,特別是大明正在南洋用兵,一旦西南鬧大亂子。
朝廷就兩面大戰,財政會支撐不住的。
朱祁鎮立即答應下來,說道:“這一件事情,我會交代給樞密院的。”
其實,這種軍隊中的情況。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朱祁鎮的縱容。
在朱祁鎮心中,下面的軍隊求戰心切,主動出擊,總要比畏敵如虎,甚至望風而逃要多了。
這種軍中士氣,不可折損太過。
雖然事后,朱祁鎮都會派人查,如果查清楚是軍中某些人有意為之。
朱祁鎮也會處罰的。
只是一般來說,這都是打贏之后的事情了。對于得勝之將,朝廷也不能苛責太過。一般來說就是派人訓誡一番,然后將他調到冷板凳上。
比如去樞密院當文
職軍官,比如去武學當教習,比如去紫禁城城之中,為皇帝站崗。特別是最后一個職位。
凡是能在宮中站崗的,大多都是軍官。所以,在外能領一兩萬大軍的將領,來到這個地方,也不過是帶幾百人,看管一兩個城門而已。
而且按時點卯。不能缺席,請假也很難。
如果說人流量大的門,還好一點,能與朝中大佬,樞密院的頂頭上司混個臉熟。但是如果有些偏門,一年半載也開不了一次。
對于這些領兵打仗的將領,就好像是坐牢一樣。
只是盡管如此。
已經打勝仗的封賞,卻不會撤回了。
如此依然擋不住下面將軍的求戰之心,畢竟,即便是升官之后,要坐上幾年冷板凳,但也是升官之后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當晉升到一定程度,真要有戰事的時候,樞密院選將,第一個要求就是有沒有實戰經驗。
而今正統前期有大量飽經戰火的將領,畢竟大明與瓦刺大戰,動則十幾萬大軍,幾乎九邊將校,都經過戰火的。
但是而今卻不一樣,大明常年有戰事的地方,也就是西域。即便是西域也是小打小鬧,不要說如當初幾十萬人的會戰,就是幾千人一場戰事,也少有了。
這幾年升上來的將領,還有一些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參與瓦刺之戰的將領,看戰功就看眼紅了。
朱祁鎮的這種處罰是嚇不倒他們的。
不過,朱祁鎮也明白情勢不動。
西南土司并非都是很弱的。西南土司其實有好幾年都是比較強的,比如安氏。真要弄得西南亂起,動用大軍也不是辦法。
片刻之后,韓雍退了下去。
他回到內閣值房之后,就開始處理公務了。
內閣首輔從來不是一個好做的職位。
不僅僅要有極強的能力,還有極強的精力。
朱祁鎮將大量的庶務都放到了內閣之中。幾乎上可以說,內閣才是大明的行政中心,大明可以沒有皇帝,但是內閣輔臣卻不能缺少的。
韓雍縱然年富力強,但是十年首輔當下來,已經是頭發全白,老了不只是十歲。
要知道韓雍與朱祁鎮幾乎是同齡人,相差不了幾歲。
朱祁鎮保養很好,頭發雖然有幾縷白發,但是每天都有梳頭的宮女給遮掩下去,放在頭發里面,不細細的看的,是看不出來的。
韓雍一連批閱了一疊奏疏,將這些奏疏分門別類的放在一側,又發回各部的,上奏皇帝,有轉給樞密院的。等等。
隨即叫來幾個中書舍人,
將這些奏疏一一搬走。
正當韓雍松一口氣,卻聽外面有一個聲音說道:“韓先生在嗎?”
韓雍聽這個聲音,立即反應過來,是懷恩。
他出了值房說道:“原來是懷恩公公來了。不知道圣上有何事?”
韓雍對懷恩也是很客氣的。
縱然在朱祁鎮的約束之下,大明的宦官似乎并沒有什么權力。但是宰相門房七品官的道理誰都懂。
雖然這個懷恩看上謙卑之極。一點沒有王振的囂張。但是縱然是首輔也不敢小看,縱然不愿意結交,但也不至于得罪。
懷恩說道:“陛下,從南邊回來,帶了一些果品,特別讓奴婢為先生送過來。”懷恩一示意,立即有兩個小太監進來。
一個小太監端著一個籃子,卻是一籃子大棗。另一個小太監端著一籃子,卻是一籃子梨。
韓雍說道:“這倒是稀罕物。”
而今正是春末夏初。
這個年代反季節的果物是一非常少的。
這一籃子大棗,不是干棗,是鮮棗,一個個光著飽滿,就好像是打了蠟一般,而一籃子梨也是如此。似乎是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
懷恩說道:“是,這果物本應該,應時而生,應時而沒,這如果不按時節來,也僅僅是一稀罕物,總就不是成大事,甚至還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君子就該應時而作。先生您說我說的對嗎?”
如果剛剛開始的時候,韓雍還沒有注意到這兩籃子水果有什么不對,畢竟朱祁鎮對內閣從來是很厚待的,一般有了什么稀罕的貢品,或者其他東西,朱祁鎮都會賞賜給內閣。
每逢逢年過節,都有厚賜。
內閣大學士與內閣的中書舍人都有一份。
單單是賞賜加起來,每年就夠幾百兩銀子了。
這一點果品,韓雍也沒有多想。
但是聽了懷恩這一番話中有話之言,再一看著些果物,不就是一個“早”,一個“離。”其中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而且懷恩這一番話,明顯不是懷恩自己要說的。
畢竟懷恩在御前行走這么多年,會不知道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嗎?
韓雍即便胸有山河之險,腹有城府之嚴,此刻也微微有一些失態。用不知道準怎么形容的語氣,好像是敷衍,又好像下意識說道:“是啊。”他隨即懷著最后一點勇氣,拿著一個梨說道:“陛下僅僅是賞賜給我,還是賞賜給內閣所有人?”
懷恩微微垂目,避開韓雍的目光,說道:“陛下只送給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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