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去年天災與人禍
南洋大捷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師。
京師百姓卻沒有多少高興,畢竟正統年間,大部分百姓對一個接著一個的勝戰,大捷都有一些麻木了。
但是這一件事情,對某些人卻不一樣了。
韓雍知道這個消息之后,微微一愣,心中明白自己要離開內閣首輔位置時間到了。
其實這大半年韓雍的日子過的并不是太好的。
大明很多人都將寧王之亂,歸因為韓雍處置不當。紛紛上書彈劾韓雍。
要知道首輔這個位置,但凡是做事的首輔,都是譽滿天下,謗滿天下。要說韓雍沒有反對的人,根本就不可能。
不過,這些事情,韓雍并沒有放在心上。
在推行新法的時候,韓雍見識過比這個嚴重多的風暴,也沒有當回事。
不過韓雍也覺得他也該承擔一定的責任。
無他,他是首輔。
肩抗天下大事,天下任何事情發生,首輔都是有責任的。
于是乎,韓雍再三請辭,畢竟之前朱祁鎮已經給了他暗示了,都已經成為定局了,韓雍自然沒有什么眷戀之意。
只是,朱祁鎮卻再三下旨挽留。
一次兩次,韓雍還以為朱祁鎮在走過場。畢竟乞骸骨也是要三辭。
只是后來韓雍慢慢明白了。
不是,朱祁鎮真挽回他。卻是他退下來卻不是時候。
至于這個時機什么時候到來?
韓雍隱隱約約有所猜測。
他退下來的時機,就是與藩王南遷有關系。
而今這一次南洋大捷,為藩王南遷掃清了不少障礙。或許他退下來的時機快要到了。
不過,韓雍雖然心里明白他在內閣的時間并不長了。但是他仍然將該自己負責的事情,一一料理清楚。
韓雍以自己的頻率做事。
他收拾手中的文書,隨即起身去乾清宮。
韓雍作為首輔,有太多的事情,要與皇帝交流了。幾乎每天都會去一次乾清宮,而今剛剛從元宵節之后的慵懶回過味來。
這幾日,韓雍去的頻率比較小。
就好像后世的人一樣,在開年前幾天,都是打不起精神來。
朱祁鎮對韓雍到來,也是很習慣的。
朱祁鎮請韓雍坐下來。韓雍行禮之后,就開始匯報,他說道:“去歲天災人禍,已經豁免江西,湖廣,安徽,江蘇四省,十幾個府縣糧稅,共五百萬石,下撥賑災款共三百萬石。此外還有南洋之戰軍需一共六百
萬兩。”
“尚有河西四王建藩費用共四百萬兩。”
朱祁鎮聽了,不由皺眉。
其實一年總帳,應該在過年之前就到了朱祁鎮手中,只是去年是一個不尋常的年份,可謂天災人禍。
黃河倒也安定,淮河雖然還沒有大規模治理,但是是陳翼已經在很多小地方下手了,一些小工程都已經開工了。
這一次水災淮河雖然也有洪水,但是影響并不大。
但是影響最大的就是湖廣。
或者說是長江流域。
湖廣大旱。這個時代的湖廣乃是湖南與湖北的合稱,不管是洞庭湖平原,還是江漢平原,還有鄱陽湖平原都是大旱。
如果單單是大旱也好辦。畢竟朱祁鎮登基以來,可以說是每年都有災荒。
而大明官員在賑災之上,早就有一定之規,只要錢糧到位,絕對能安置的妥妥當當的。
但問題是,天災還有人禍。
寧王之亂,引起了大明官府高度重視。在旱災的時候發生的時候,大明官府精力都沒有放在抗旱上面,而是放在平亂之上。
也是寧王前后不過兩三個月。否則寧王之亂還沒有平定,長江流域就會有流民起事了。
即便如此。
也給大明財政打出一個大大的缺口。前后砸進去糧草數百萬石之多。
當然了,這也不全部是賑濟旱災,還有賑濟鄱陽湖平原的兵災。
寧王起兵的時候,自然顧不得別的,可以說能為他所用,更是來者不拒,不管曾經是水匪,還是土匪。
大明軍隊的軍紀不好,但是在長官的約束之下。不敢太過分。
但是寧王的軍隊,根本就是土匪。
一場大戰,寧王對朝廷大軍并沒有造成什么損失,但是卻將南昌為中心的鄱陽湖平原禍害慘了。
這下撥的錢糧,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撥給江西的。
韓文這個江西巡撫,可不好當。
朱祁鎮聽了這個大的開支,立即問道:“朝廷用度夠嗎?”
韓雍說道:“賴陛下天縱之德,商稅之策,初有成效,這些缺口都以商稅抵消了。而今朝廷所征,鹽,茶,布,絹,瓷器,鐵,煤,糖,木,船,等引稅,共有三千萬兩之多。足夠彌補朝廷的缺口,甚至還有不少結余。今后或許會更多。”
“而且湖廣旱情,動的更多是地方蕃庫,朝廷的太倉卻沒有動用多少。”
“只是。”韓雍說道這個微微一頓,說道:“桑弘羊之策,不可長久。”
有些時候,適當的危機,反而能促進有些事情
的推進。
比如這一次震動天下的寧王之亂,江南一帶可以說是人心惶惶。資本厭惡混亂。在這樣情況之下,商稅的推行反而容易多了。
雖然江南一帶,是對北京有著離心力。但是更多百姓對朝廷還是比較支持的,即便是江南士紳,在寧王與北京之間,也是選擇北京的。
特別是寧王起兵的時候,這些軍費等朝廷撥款就來不及了,所以動用的更多是安徽,江蘇,浙江的蕃庫。
一下子讓地方的沒有了錢,反而促進了商稅的推進。
朱祁鎮推進的商稅,未必能滴水不漏,但是它他畢竟是根植在大明這么多年興旺發展的工商業上面的。
可以說是抓住了時代的脈搏。
這才猛增了這么多,而且這還是沒有完全鋪開的情況之下,將來完全鋪開之后,不管說大明財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是最少很多事情,朱祁鎮都可以做了。
不過,韓雍對這一個政策,并不是太支持的。
這也很正常。
朱祁鎮這些思想,被當代人歸為桑弘羊之術。
桑弘羊是漢武帝的財政大臣,他為漢武帝東征西討籌備了大量的軍費,但是一場鹽鐵會議,卻將桑弘羊定在恥辱柱上。
其實,鹽鐵會議之后,當時主政大臣霍光并沒有廢除桑弘羊的政策,甚至桑弘羊之后被殺,也不是因為他的政治思想,而是因為他站錯了隊,站到了上官桀一方,被霍光給干掉了。
甚至桑弘羊很多政策,也被后世沿用,比如鹽鐵官賣。
但筆桿子一動,似乎桑弘羊就在鹽鐵會議之上,被駁的啞口無言了。
而作為賢良文學的先儒們成為勝利者。
于是后世徒子徒孫,從來鄙視桑弘羊的財政思想。
而朱祁鎮將收稅的重心轉到了工商業之上,這分明是桑弘羊的財政思想:“富國何必用本農,足民何必井田也。”的思想延續。
韓雍是一個實用主義者,并非那一家思想的忠實信徒,但是他畢竟是儒生,儒生以農為本的思想,更是深入骨髓之中。
所以,對商稅大規模征收,韓雍心中并不歡喜,更有擔心。
擔心這種收稅,會引起不良反應。
天下財賦有數,不在官,則在民。這是很多人的想法。不過不提生產力發展的增量來說,這未必是錯的。
朝廷占據多了,自然是留給百姓的少了。
很可能引起很嚴重的后果。所以韓雍對這一件事情,強調是應急之策,不能長久為之。
就是擔心對民間征收賦稅太多,引起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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