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項忠之心
文淵閣中。
項忠與丘浚相對而坐。
兩人看著從乾清宮傳過來的文書。一時間相對無言。
其實,想要太子回來的人,不僅僅是太子本身,還有以項忠與丘浚為首的文官集團都希望太子回來。
并不是說,朱祁鎮當了這么多年的皇帝,沒有一點心腹班底。所有人都盼著朱祁鎮死。
這是朱祁鎮的自我錯覺。
或許有相當一部分人,這些人被朱祁鎮打擊的人,他們或許盼著朱祁鎮死。但是這些人也不過是在心底想想而已。
最少在內閣之中的人,都是大明的忠臣。絕對沒有盼著朱祁鎮死,或者讓朱祁鎮交權的事情。
只是這與這些人想讓太子回來,并不矛盾。
其實,讓太子在外將兵,在朝臣之中,本來就是有些很多反對意見的。
畢竟,太子將兵,本身就與中國自古以來的政治傳統有相悖。勝利了不好辦,敗了更是難辦。
但是,朱祁鎮已經過了六十歲了。一場大病之后,傷了元氣,這些與他們朝夕相處的人,明顯的感受到了朱祁鎮的虛弱。
即便放在后世,人到六十歲之后,死亡幾率呈現爬升。更不要說這個時代了。前例就放在眼前。
劉定之是怎么死的?
不就是在內閣,一個轉眼的功夫,人就沒有了。
才有韓雍臨危受命,擔任首輔。
當然了韓雍能坐穩這個位置是另外的事情。
雖然,他們兩個人對朱祁鎮忠心耿耿,不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但是作為國家大臣,卻不得不多想一點。
他們固然是忠于朱祁鎮,但是更忠于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
一旦朱祁鎮有不忍言之事,太子從南洋回來。也有一兩個月的時間,這一兩個月的時間,可以發生太多的事情了。
且不說,秦始皇死后,扶蘇太子前車之鑒,單單說近一點的,仁宗駕崩的時候,宣宗皇帝在南京,一路從南京快馬加鞭趕回來,很多掩藏在史家隱筆之下的,風云變幻,更是讓觸目驚心。
要知道,這才是六十年前的事情。
當事人都還沒有死光的。
六十年前是有驚無險。
但是而今卻不一樣了。
特別是皇帝將諸子分封,雖然偏遠了一點,但是每一個兒子都是有幾萬士卒的。雖然對于京營的六十萬大軍,并不構成威脅。
但問題是,政治陰謀很多事情,都不用兵馬相接。
項忠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那就是太子來不
及回來,某皇子登基掌控了京師內外,而太子在南洋也是重兵在握,如何肯甘心?
大明南方地區因為南洋戰事,軍隊南下,大體空虛,很可能就形成了南北對峙的局面。
大明列祖列宗經營近百年,才有今日的盛世,就毀在他手中,項忠作為內閣首輔,雖百死而莫能贖。
而丘浚是朱祁鎮一手提拔上來的,對朱祁鎮的忠心絕對沒有話說,但是在這種大是大非的選擇之上,也是以江山社稷為重的。
只是他們心中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但是事情要怎么做,卻是另外一回事。
朱祁鎮五十年的皇帝,積威之重。不下于太祖太宗。
即便朱祁鎮一向寬厚,從來沒有做過無罪而誅殺大臣的事情,最嚴重也不過是罷官。
但是即便如此,從正統三十年以來,敢面刺朱祁鎮之過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項忠也是如此。丘浚更是如此。
項忠的履歷多在下面,從知縣而知府,從知府而巡撫,從巡撫而總督,而丘浚卻不一樣,他雖然也有知縣知府的履歷,但是更多是朱祁鎮提攜而致。
可以說受君恩深重之極,于情于理于心,丘浚都沒有敢直面朱祁鎮的勇氣。
丘浚說道:“陛下對各地藩王的處置,恰當之極,我這就去辦,剩下的事情,就托付給首輔了。”
對于將這些京師之中不安分的因素清理掉,丘浚是很贊成的。他先領了這一件事情,就是將最大的事情交付給項忠。
而今京師最大的不安定因素,是什么?
不就是皇帝年老,太子不回嗎?
首輔作為天下文臣之首,也必須承受不一樣的責任。
丘浚可以將這一件事情,推給項忠,而項忠卻責無旁貸。無可推托。
項忠說道:“好吧,我去一趟吧。”
項忠安頓了一下內閣的事情,就來到乾清宮。懷恩聽了下面匯報,立即出來迎接。
項忠與懷恩見禮之后,項忠問道:“陛下心情可好?”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朱祁鎮病愈之后,心情不穩,與之前不一樣了。
之前的朱祁鎮,不管什么情緒,都不會帶到政事上面,那么是大婚當日,還批閱了不少奏疏。
而今卻不一樣了。
談不上喜怒無常。
但是在朱祁鎮高興的時候,有些話更容易聽進去而已。
而且更重要的不是朱祁鎮的心情,而是朱祁鎮的身體。雖然朱祁鎮的身體在慢慢的調養之中,但是依然不能如之前長時間操勞政務。
只是,朱祁鎮最諱言自己的身體如
何,這是一個不能問的問題。
只能旁敲側擊。
但凡朱祁鎮的心情不錯的時候,就代表朱祁鎮的身體情況也很好。
畢竟身心是一體的。
懷恩說道:“首輔小心了,今天陛下心情不大好。有些話,就不要今日說了。”
項忠說道:“謝謝公公提醒。”
項忠口中雖然這樣說,心中卻在思索備用的話題。
反正天下之大,總有些事情,要對陛下說的。
進入乾清宮之后,項忠就聞到一股藥味。
或許不單單是藥味,還有一種病味。所謂天人五衰,就是神話之中講述天人壽命終結的時候,會發出的種種情況,其中一種就是身體臭穢。
就是說身上有異樣的味道。
其實這種說法,都是從人身上的變化發揮而來的。
特別是朱祁鎮的病還沒有完全好,身上自然也有味道。只是朱祁鎮并不知道,他自己聞不到。
項忠行禮之后,說道:“陛下,今年大旱,下面已經報上了減免田賦,臣整理了一下,請陛下過目。”
朱祁鎮讓懷恩拿過來,朱祁鎮不耐煩看詳細的分表,比如某縣減免多少石,只是看最后的總計,四川,山東,江蘇,安徽。陜西,等數個省,共計在五百萬石。
說實話。
今年的情況有些嚴重。
不過大明的國力與執政能力,已經今非昔比。
如果在正統初年,遇見這樣大災,大明朝廷都要傷筋動骨了。
而今大明朝廷支持南洋征戰,藩王遷徙,順便賑災,雖然有些壓力,但也僅僅是有些壓力而已。
太倉銀庫與內庫之中,純銀在五千萬兩上下,而京城與各地十幾個倉庫,大概有幾千萬石糧食。
數省全部的旱災,大明根本不用動用京師的儲備,只需動用下面的倉庫就可以了。
再減免田稅上面也格外的大方,其實項忠也明白,下面報災的數量是有一些水分的,但是國家有錢,也就不太講究。
當然了,派御史去巡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讓下面的官員將這些朝廷恩德給私吞了,項忠也就不詳細查了。
朱祁鎮對賑災的事情,也沒有多上心。倒不是說賑災不重要。而是朱祁鎮這一輩子賑濟過太多災情了。
大明朝廷早就有一套完整的賑濟流程,是有無數個曾經賑濟過災情的大臣前后修訂過的。而各地方政府的責任,第一是收稅,第二就是賑災。
一整套完善的制度,根本不用朱祁鎮多上心。甚至朱祁鎮越是插手,或許就越容易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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