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9章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祁鎮因為眼前的人總就是兒子,而沒有多用心。并沒有發現太子的心思已經不在談話上了,朱祁鎮還在繼續說道:“大明財賦盡出商業,所以大明商業的穩定,對朝廷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對我家最大的利益,并不是能從商業之中撈出多少錢,而是維護好大明的商業環境,任何一個行業都不能一家獨大,也不能讓某些人過度干預商業。商業就是商業不能是政治附庸,彼此之間要相對獨立。”
“對一些影響重大的產業,要加以控制,對于其他不重要的商業,一定要寧可扶持眾多小商家,也不要讓財富都集中在幾個大商家手中。”
“我大明,永遠不喜歡沈萬三。”
“你明白嗎?”
太子雖然心中紛亂,但是思緒一點也不亂,說道:“兒臣明白,兒臣小的時候,聽父皇講過,前漢之所以強,乃是前漢治民之策,能管轄到小農,后漢之所以弱,是因為世家大族并起。朝廷控制戶口不足。放在而今,朝廷寧可各業之中分散于諸家之內,這對朝廷來說,容易控制,如果一家大商橫跨幾個產業,一年所得,比朝廷還多,他們如何會將朝廷放在眼里?”
朱祁鎮聽了,一時間有些啞然。
對于商業競爭,對科技進步等等好處,還壟斷的壞處,朱祁鎮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給太子聽。
畢竟這些事情都是沒有先例,只有后例,卻沒有想到太子自己發揮到了這個地步。
太子內心之中對商業還是充滿警惕的。
這不僅僅是太子的想法,還有很多士大夫的想法。一時間朱祁鎮覺得自己的擔心白擔心了,什么太子完全站在大商人,壟斷資本這邊,而今很多人腦袋里面根本沒有這個概念。朱祁鎮的擔心不過是杞人憂天。
而今朱祁鎮反而有些擔心,將來太子當皇帝,為了大明統治,而打擊他認為威脅大明江山社稷一些事情,比如科技的發展。
只是人活百歲憂千年,這些擔憂又有什么用處啊?
朱祁鎮說道:“你有這個心思就好,其他的事情不過是小事而已,你來南京,帶著那些俘虜,代朕祭奠孝陵。冼家與陸家的事情,既然王恕開了頭,你就將這個案子一并辦了,也算對上上下下有一個交代。”
朱祁鎮說到這個分上了,太子還能說什么?
他只能說道:“兒臣遵命。”
隨即太子退了下去。
父子之間,第一次談話,就結束了。
太子回到自己的宮殿之中,這里也是南京紫禁城之中的一處宮殿,剛剛被翻修過,看上去很新。但是除卻太子說用的幾個院子之外,很多老房子都是樣子貨,里面已經無法住人了。
本來有司想要對南京紫禁城進行一次大翻修。但是王恕阻止,還專門上奏朱祁鎮,說陛下一二十年才臨幸南京一次,而翻修一次南京紫禁城最少需要白銀百萬之數,太過浪費,不如緊急翻修幾處大殿,不用的宮殿一律封存。
朱祁鎮也就認了。
畢竟朱祁鎮將各地的王府都處置給地方作為衙門了,而南京卻是萬萬不能。畢竟太祖皇帝的宮殿,不能輕易處置,再加上南京之中原本有很多衙門,都被廢除了不少,最后只有一個南京留守衙門。
南京也就變成了大明地方一個特例,別的地方都是人員增加了房子少了,但是南京是房子多,人員少。
也用不上紫禁城。
太子對這里的環境并不是太滿意,覺得似乎還比不上他在凌州的別院,只是此刻他沒有心思考慮這里的。他坐在椅子上,有一種渾身無力發虛的感覺,似乎在朱祁鎮面前存下來的冷汗一瞬間流了出來。
太子心中無數念頭都化作三個字:“怎么辦?怎么辦?”他思量了好長一陣子,才起身更衣,換了一套衣服之后,才召見劉大夏。
劉大夏進來行禮,道:“殿下,此事見陛下出了什么事嗎?”
在太子去見皇帝的時候,劉大夏一直在外面等候,而太子回來之后,并沒有直接召見他,劉大夏心中就有疑問了。
太子說道:“不錯。”隨即將冼家與陸家的事情說了一遍。
劉大夏聽了,微微皺眉,思量片刻,說道:“事到如今,也當棄車保帥了。”
“陸家算不了什么,與太子府也沒有什么關系,唯獨是冼家,冼駙馬,陛下是什么態度?”
太子說道:“能什么態度,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劉大夏點點頭,他對這個態度并不是太奇怪的,朱祁鎮當皇帝這么多年了,何多細微的心思,或許下面的人揣測不透,但是一些原則性的東西下面人早就弄明白了,在別的地方,當今陛下或許好說話一點,但是犯了大明律法,當今陛下從網開一面的做法,甚至越是親近之人,就越是嚴厲。
冼景雖然是一個駙馬,但是在政治上,也沒有多少地位。陛下想殺,誰也攔不住的。
劉大夏說道:“既然如此,殿下當修書一封給冼駙馬,令他主動投案,承擔罪名,令重慶公主求情,或許能打動陛下,從輕發落,留他一條性命。即便不能,也可以保全冼家上下,不受此事牽連。孰輕孰重,冼駙馬,是識大局的人。”
雖然冼景娶了公主。在受到刑罰的時候,一些牽連家眷的事情,是不會有了。冼景即便死了。冼家也是能保全下來的,甚至有重慶公主在一日,就是大明名門一日,說不定還能東山再起。
而劉大夏主意之中,還隱含的一層意思,也是朱祁鎮的意思。
千錯萬錯都是冼駙馬的錯,而不是太子的錯,畢竟太子要登基,身上最好是清清白白的。
這就是讓一切事情到冼景為止。
太子說道:“那冼景的產業怎么辦?陛下準讓王恕與我一并辦理此案。”
劉大夏微微一愣,因為太子這一句話,與先前的話語有矛盾,先前太子說這些事情都冼景與陸家辦出來的事情,與太子沒有干系,而今卻有干系到了冼家的產業,說一句不客氣的話,作為大明太子,去考慮有沒有錢的問題,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劉大夏跟隨太子這么多年。知道太子不是一個舍命不舍財的人。
太子如此在乎冼家產業,不是在乎錢,那只能說冼家的產業之中,有太子不想被人知道事情。
劉大夏自然不會想到私兵謀反之類的事情。不過,他也不是迂腐之人,知道上位者有些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是很正常的。
劉大夏沉吟片刻,說道:“陛下以為王恕是何等樣?”
太子說道:“嫉惡如仇,鐵面無私,號稱王青天。”
劉大夏輕輕一笑,說道:“陛下所言,是也不是。這王恕這些名聲自然是真的。不過,他如果真是愣頭青,根本不會到這樣的位置上,殿下畢竟是太子,殿下與王恕一并辦案的時候,只要事事配合,將牽扯到冼家上上下下的人絕不留情,有些事情,殿下明說給王恕,王恕會給殿下方便的。”
“陛下,天下士林都是擁護國本的。”
太子聽了。心中暗暗搖頭。他知道劉大夏所言,不能說錯。
如果是小事,不管辦事的人是誰,太子都能想辦法讓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包括王恕在內。
但是太子要做的事情,是小事嗎?
三千士卒通過冼家商船已經陸陸續續分散布置在南京附近了,這也是太子這一次來南京的速度有一點慢的原因。
這么大的動靜是瞞不過人的。
王恕也決計不會替太子隱瞞的。這是謀大逆。
說實話,太子對這一件事情內心之中一直有一分猶豫,但是此刻卻下定決心了。畢竟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太子說道:“劉卿,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個可能。”太子語氣之中帶著一絲絲幽深之感。“你見過人釣魚嗎,釣魚的時候,如果遇見大魚,從來不會立即提上來,因為會扯斷魚線,就會一放一收,一放一收,讓魚兒知道自己可能逃出生天,就在這種拉鋸之中,耗費了所有力氣。”
“最后成為釜底游魚。”
“陛下拉了幾次了?”
劉大夏心中大震,立即說道:“殿下萬萬不可做此想,當今陛下決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是嗎?”太子說道:“你是不了解父皇,他從來沒有什么不敢做,只有需要不需要做,我來之前以為我能留下來,但是而今今日方是第一次見面,就給這個一個下馬威,你說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劉大夏一時間冷汗直流。期期艾艾的說道:“臣,臣,臣”
事關皇帝家事,很多事情劉大夏也不敢發言,每一次停頓,都是劉大夏自己將自己的腹稿推翻了。
太子此刻反而放松了,輕輕一笑說道:“好了,劉卿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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