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黑袍女子行走在長生宮的廊道中,忽然停下腳步,倚著廊柱而立,望著一盞金燈,怔然出神。
這名女子披頭散發,遮擋了面龐,讓人看不清她的相貌、神情,也看不清她的眼神,唯有能看清的,只是一雙紅到近乎發黑的嘴唇。
女子姓耿,單名一個“月”字。
耿月。
皂閣宗有內三堂和外四壇,共有三位堂主和四位壇主,其中唯有煉魂堂堂主耿月一人是女子。在皂閣宗的“三煉”陣法中,以“煉神陣”居首,那么便會給人一種錯覺,在皂閣宗內三堂中,也自然是以煉神堂堂主吳圭為首,實際上并非如此,如今的皂閣宗內三堂中,真正的為首之人其實是這位煉魂堂堂主耿月。
因為她是皂閣宗中處藏老人之外,唯一一位天人境大宗師。
這次皂閣宗謀劃,由藏老人總攬全局,可以分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煉制“鬼胎”,此事由范文成主持,尚熙、孫不見、洪成仇協助。第二部分是以養尸地煉制“夜叉”,此事由吳圭主持。第三部分便是壓制太陰尸,此事由耿月負責,也只有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師,方能壓制那頭屢次想要強行出世的太陰尸。
先前周家村的那場劇變,從嚇得趙奇肝膽欲裂的女鬼到打破南柯子的寶鏡,再到南柯子在溝壑中見到的女子人臉,最后到大地開裂,將整個村子一口吞下,皆是她的手筆。
原本按照計劃,她還要壓制這具太陰尸大概一個月的時間,不過隨著正道中人大舉來襲,皂閣宗不得不提前放棄養尸地,她之所以要壓制太陰尸不使其出世,就是為了維系這方養尸地,既然養尸地已經無用,那么她也就不用再壓制太陰尸了。
接下來的事情,會由藏老人親自接手。
一具太陰尸而已,哪怕它生前是一位天人造化境的真人,死后也就成了死物,藏老人以一己之力,足以將其制服。
耿月望了一會兒金燈,重新開始邁步前行,從廊道轉入長生宮的正殿,然后在這座大殿中打開一個隱蔽入口,沿著一段漫長的階梯一路往下,來到一處位于整座宮觀地下的大殿。
剛剛進到此地,便有一股浩大的氣機如浪潮一般沖蕩過來,耿月身上的黑袍飛舞不休,同時也吹開了她的黑發,露出一張慘白而無半分血色的面龐,她的一只眼睛已經瞎了,整個眼珠被掏走,然后又用細線將眼皮縫合——這是藏老人在早年時親手所為,只因為她辦砸了一件差事。
耿月睜開僅剩下的一只眼睛,望向前方。
在她的面前,有十八個石人環繞成一個奇異陣勢,每一個石人的身上都貼有耿月也不能完全知悉的符箓,她只能依稀辨別出這些符箓應該與“煉神陣”有關,而這十八個石人則應該與“十八冥丁”有關。
在十八個石人的邊緣位置,藏老人的本尊正負手而立,他的半張臉龐仍舊露出森森白骨,而另外半張臉龐,則破天荒地浮現出些許笑意。
當耿月來到藏老人的身后時,這位皂閣宗的暴君沒有轉身,只是用一種極為平和的語氣緩緩說道:“耿月,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耿月搖了搖頭,嗓音嘶啞道:“不知。”
藏老人的嘴角微微上揚,似是為耿月答疑解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是我皂閣宗的歷代祖師們用了幾十年才完善的一套陣法,除了作為根本的‘煉神陣’之外,還有你所見的‘十八冥丁’,所謂‘十八冥丁’,是從閣皂一脈的‘十八脈’之法演變而來,乃是一種以猿猴等靈獸為祀物的靈陣,共有十八個陣眼。發展后來,陣眼中的祀物便無定數,小到鼠犬,大到虎豹,都可為之脈眼,后來又有高人開始嘗試用活人來代替靈獸,以此加強此陣法的威力,并延長有效期限,用活人布的‘十八脈’,便是所謂的‘十八冥丁’,由于此種做法有違天道,所以自‘十八冥丁’誕生之日起,便被閣皂歷代掌教明令禁止使用,甚至連‘十八脈’也一起被禁止了。當然,后來我們皂閣宗叛出閣皂一脈,便無所謂禁止與否,自然是百無禁忌。”
耿月望向十八個石人,獨眼中顯現出驚訝之色,喃喃道:“這十八個石人是用活人做成的?”
藏老人大笑道:“對,就是活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活人,一半是正道之人,一半是十宗之人。知道正對著你的那個石人是誰嗎?是靜禪宗的一名首座。當年我皂閣宗正如日中天時,曾經專門派遣高手捉拿了許多歸真境以上的高手,包括正一宗的一名長老,還有牝女宗的某一任玄圣姬,也被封入了石人之中,這便是牝女宗一直敵視我們皂閣宗的緣故。”
藏老人的眼神中樓露出一股狂熱:“除了‘十八冥丁’之外,這方‘煉神陣’其實也是融匯了‘煉尸陣’和‘煉魂陣’兩者之長,是一座名副其實的血祭之陣,這座大陣就像是一頭饕餮,只進不出,很難喂飽,當初也就是我們皂閣宗家大業大,方能將這座血祭之陣填滿,可就算如此,也損失了很多人手。”
當耿月聽到“損失人手”幾個字時,獨眼的眼皮微微一跳。
她明白所謂的“折損人手”,其實就是把自己人也投入了這座血祭之陣當中。
說到這兒,藏老人的語氣驟然變得冷淡下來:“也就是最為鼎盛時的皂閣宗,方能完成如此壯舉,換成現在的皂閣宗,本座就是掌握這座大陣,都足足花了十余年的功夫,將此陣從皂閣宗的山門搬移到此地,又花了三年的時間,根本不可能重新建造此陣。”
耿月睜大自己的獨眼望去,只見在陣法的中央位置有一塊半埋入地下的血色石碑,或者說整塊石碑本就是由鮮血凝聚而成,這也是藏老人可以將大陣轉移的根本原因所在。
藏老人從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取出一具活死人,直接丟入陣中。
只見陣內驟然浮現出十八道飄渺人影,與生前一模一樣,男女老少皆有,他們一部分是正道中人,還有一部分是邪道中人,除此之外,也不乏皂閣宗之人。
當年的皂閣宗鼎盛一時,內部自然也不是鐵板一塊,于是就有了種種爭斗,而失敗之人便被丟盡了這座閣皂一脈的巔峰陣法之中。
耿月對此也倍感驚心,因為她認出了其中的一位皂閣宗祖師,那是一位精通駕馭群尸的祖師,驚才絕艷,創出了許多術法,皂閣宗之所以能夠培育“鐵尸”,此人也是功不可沒,其畫像至今仍是懸掛在皂閣宗的祖師殿中,只是后來莫名失蹤,宗內典籍都是語焉不詳,她本以為是死于正道之人的手中,或是練功走火入魔被反噬而亡,卻萬萬沒有沒想到竟是被自己人投入到這座血祭大陣之中,成了陣法的肥料。
藏老人沒有在意耿月的震驚,緩緩說道:“本座現在要催動這座大陣,將太陰尸強行煉化,你為本座護法。”
耿月回過神來,愈發震驚道:“宗主……這樣會不會太過冒險?”
藏老人面無表情道:“為了這個謀劃,本宗足足花費近十年的光陰,現在正道中人大舉來襲,幕后必有高人推手,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現在還不放手一搏,那就只能坐視著十年的辛勞全部付諸東流。”
耿月無言以對,低斂了眉眼,道:“謹遵宗主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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