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青龍殿中的氣氛嚴肅,其他三殿的氣氛就要輕松許多,雖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但也都是有家有業,平日里不大可能滿世界亂跑,許多熟人朋友要數月幾年才能見到一次,此時自然趁機好好敘舊,氣氛頗為融洽,興到濃時,干脆是拼起酒來。
來客都是江湖高手,拼酒講究的是不能運用氣機化解酒力,純粹以本身酒量硬拼。不然的話,就像寧憶和石無月拼酒,論缸喝酒,把酒喝光都拼不出個勝負,那時拼的就不是酒了,而是境界修為了。若是千余人一起拼酒,拼的也不是境界修為,還是拼太平宗的存酒多少。
李玄都升座太平宗代宗主乃是江湖中數得著的大事,能夠在這種場合觀禮的不是一方名宿,便是前途遠大的青年俊杰,都是講究身份的,拼酒自然不能死命灌酒,太過不雅,所以還要行酒令,是酒席上的一種助興游戲,一般是指席間推舉一人為令官,余者聽令輪流說詩詞、聯語或其他類似游戲,違令者或負者罰飲,所以又稱“行令飲酒”。
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有人不勝酒力,就有太平宗的弟子將醉酒之人安排到客房之中。
這酒桌之上,其實也有許多不成文的規矩,一般而言,身份相差無多還好,大家隨意,可如果身份高低有別,一般是身份高的人最后入座,也是最先離席。所以在四殿之中,第一個散席的是青龍殿。
諸位宗主魚貫而出,自有太平宗弟子負責為諸位宗主引路。這些宗主會在太平宗留宿一宿,待到第二日清晨,再陸續離去。
大天師作為身份最高之人,是第一個離開青龍殿的,在離開之前,特意請李玄都和秦素去他所居的客院一行,他還有其他事情交代。李玄都和秦素自是應承下來。
作為主人,李玄都走到了諸位宗主的最后,秦素為了等他,自然也落在最后。走在最后有最后的好處,可以看到很多宗主的動向,由此來判斷親疏遠近,比如說張海石和李非煙同行,白繡裳和蕭時雨都是女子,關系不錯,此時便一起相約去看日落,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當李玄都和秦素并肩出了青龍殿的正門,在他們二人身后,兩名太平宗弟子緩緩掩上兩扇沉重大門,然后朝著李玄都的背影行禮,恭送宗主。
這等禮遇,在李玄都當年得勢的時候,見過不知多少,此時談不上如何不習慣,坦然受之便是,接著與秦素離了此地,往大天師所居客院行去。
李玄都和秦素最初交往,秦素其實頗有機謀主見,只是后來兩人交往日深,李玄都光芒太盛,這才將秦素漸漸遮掩過去,就連李玄都有時都會把她當作一個弱女子,直到今日,見她三言兩語之間幫他解圍,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難怪秦素常常說她不是第一日出來行走江湖,不必擔心,果真是不必擔心。
李玄都問秦素道:“素素,你怎么會來得如此巧?剛好趕在溫仁發難的時候。難道是你掐指一算?”
秦素道:“我雖然得了‘宿命通’,也學了幾天‘紫微斗數’,但不是神婆,沒有每算必準的本事。其實是我在齊州的時候見過了爹爹,他告訴我儒家中人對你出任太平宗代宗主一事頗為不滿,明面上是不許你重立太平道,實際上卻是忌憚當年的墨家。你也知道,墨家消亡之后,墨家殘余之人一分為三,游俠派分別歸于清微宗和補天宗,墨家后學歸于太平宗。你出身清微宗,又兼任太平宗代宗主,還與我這個補天宗宗主的女兒交好,關鍵你還這么年輕,等到老輩人陸續故去之后,三宗自是以你為尊。你重立太平道不算什么,可如果想要過一把做墨家巨子的癮頭,儒門中人可就睡不好覺了,畢竟當年的墨家可是儒家最大的對手,對于儒門來說,還是扼殺于萌芽之態最好。”
李玄都這才恍然,難怪溫仁不惜開罪張靜修也要阻止他升座太平宗代宗主,原來是有這層考量。說起墨家巨子,那可是相當于道門大掌教的位置,儒門中人未免把他看得太高了些。
李玄都嘆道:“我這個太平宗的代宗主,還未走馬上任,就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險些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幸賴有你這位女中武侯做賢內助,方能化險為夷,轉危為安。”
秦素臉色微紅,輕聲啐道:“誰是你的賢內助?”
李玄都笑道:“誰答應就是誰。”
秦素轉頭看了下左右,見四下無人,于是便輕輕捶打了下李玄都的肩膀,嗔道:“都做了一宗之主,還這般油嘴滑舌。”
李玄都正色道:“此言差矣,我只在你面前才油嘴滑舌,在旁人面前,可都是端著架子。你瞧我剛才在席上的樣子,是不是有些江湖老前輩的意思了?”
秦素笑道:“是了,若是不知道的,還真要被你蒙騙過去,以為你是一位駐顏有術的老前輩。”
李玄都道:“這就叫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你不也是,在萬象學宮大祭酒和幾千人的面前,侃侃而談,半點也瞧不出害羞膽怯,可在我面前,怎么動不動就臉紅呢?”
說什么來什么,秦素被他這么一說,臉上微微一紅,轉過了頭。其時暮色蒼茫,天色將晚,習習晚風吹動她的青絲,從后腦向雙頰邊飄起。
李玄都見到一抹雪白的后頸,心中一動,竟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想要順勢攬住身旁女子那不堪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
秦素輕輕一笑,身子一轉,讓李玄都攬了個空。他境界已達天人,修為精深,不過秦素先后學了“坐忘禪功”、“素女經”、“玄陰真經”、“百花繡拳”,如今也不可小覷,不比拼修為氣機的情況下,只論拳腳身法,未必就比李玄都差了。
秦素佯怒道:“好你個一宗之主,一派宗師,竟是個道貌岸然之輩,如此沒規矩嗎?”
李玄都笑道:“什么規矩?有位姑娘剛剛說過,這樣的規矩,不守也罷,我深以為然。”
秦素道:“那位姑娘還說過,你是個登徒子、壞東西,你認不認?”
李玄都笑問道:“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
秦素道:“你若認,那以后就要老老實實,規規矩矩,不許動什么歪心思,這叫做知錯就改,善莫大焉。若是不認,那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氣,把你打到認錯為止。”
李玄都自是告饒服軟。
兩人又走了一段,李玄都問道:“秦伯父怎么忽然去了齊州?”
秦素答道:“爹爹是去見叔父的,順帶也瞧瞧我。”
李玄都問道:“那秦伯父提我沒有?”
秦素抿嘴一笑:“提了,叔父可是替你說了許多好話,爹爹也承認你是個人杰。”
李玄都輕拍胸口,故作得意。
秦素話鋒一轉,語氣略有些低沉:“不過爹爹擔心……擔心你動機不純,越是厲害,我便越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所以就有些不大贊同。”
李玄都聞言沉默許久,嘆了口氣:“畢竟有我師父的前車之鑒,秦伯父有此擔憂也在情理之中。”
秦素主動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下他的掌心以示安慰,語氣堅定道:“你不要煩惱,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就夠了。”
李玄都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想著日后見了那位“天刀”,他親自表明誠意,實在不行,他舍了面皮不要,再欠下個人情,請白繡裳幫他說情,總之不讓秦素夾在中間兩面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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