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升座大典之后的第四日,李非煙也終于向李玄都告別,接下來她要前往晉州和燕州,在那里扎下根基。
石無月之所以撤離瀟州,自然是得了李玄都的授意,因為瀟州是玄女宗的地盤,李玄都無論是看在周淑寧的面子上,還是看在玉清寧的面子,都不愿意與玄女宗鬧得太僵,所以要石無月撤出玄女宗的地盤,少生是非。
寧憶前往西北,也是既定之策,畢竟寧憶在西北多年,熟悉西北情況。
如此一來,李玄都居中坐鎮蘆州,石無月在江南,寧憶在西北,秦素在遼東,李如是在中州,就還剩下最后一個方向,也就是與齊州、中州毗鄰的晉州,那里是法相宗的地盤,不過法相宗暗弱已久,不足為慮,便交給李非煙負責。
讓天人境大宗師親自做這些事情,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可效率也是驚人,不用月余時間,就能拉攏起一個百余人的小幫會,更有甚者,寧憶已經坐擁千余馬賊,浩浩蕩蕩,如同一支騎軍。
李玄都關于太平客棧的布局已經初見雛形。
在李非煙離去之后,李玄都連續頒下了兩道宗主令,第一條命令自然就是明告全宗上下討伐北邙山之事,由代宗主李玄都和大長老沈元重親自領隊,名義上則是為了老宗主報仇和救回宗主沈大先生。
太平宗上下無人反對。
李玄都的第二條宗主令是個密令,只有李玄都和陸夫人知悉此事,因為陸夫人在太平宗中主掌太平錢莊和太平客棧的部分事宜,由她出面,提拔一個名叫李云風的人出任太平錢莊在龍門府的分掌柜,同時還兼掌龍門府中太平客棧的掌柜。
陸夫人沒有多問,在她看來,堂堂一宗之主,沒有自己的嫡系人手是不可能的,李玄都既然肯將此事托付于她,既是信得過她,也是表明他并無其他心思。
這個李云風自然就是客棧的賬房先生李如是了,同時也是清平會中的“青玉案”。
李如是雖然境界修為不像李玄都這般出類拔萃,但年紀輕輕就能出任天微堂的堂主,自然有其獨到之處。
八月十五,有一名衣著普通的年輕人造訪了萬象學宮。
在世人的想象中,萬象學宮這等地方,定然是門禁森嚴,等閑不得入內。事實上并非如此,萬象學宮在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并不禁止旁人入內,甚至允許寒門子弟在其中旁聽,只是入夜之后,所有學子都要返回居舍,外來之人自然也會被趕出學宮。
今日恰逢八月十五,中秋月圓。許多來學宮求學的學子因為路途遙遠之故不能返回家鄉與家人團圓,學宮中便組織眾多學子賞月同樂。
在萬象學宮中有一處風景形勝之地,名作“觀星臺”,山并不高,但勝在視野開闊,不遠處有一方大湖,名為“星野湖”,在月光星光之下波光粼粼,如夢似幻。相傳當年曾有術士在此觀星測算天下大勢,由此得名。
黯淡暮色中,學宮學子們呼朋引伴,陸續登上觀星臺,要共賞中秋明月,遙寄思念。觀星臺上沒有坐的地方,書生學子們要么席地而坐,要么自帶毯子,甚至還有家底厚實的學子準備了酒水糕點等物事。
今夜上山者,近乎千人之眾,鱗次鋪排而坐。視野最開闊的絕佳觀景之地,有一撥人無形中與周圍學子涇渭分明,好似一條無形的線,讓眾多學子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其中為首老人須發皆白,身著石青色鶴氅,姿態略顯隨意地盤腿而坐。
那名衣著普通的年輕人來到了老人不遠處,被一位學宮祭酒攔下。
年輕人也不硬闖,遠遠行禮道:“李如是拜見大祭酒。”
萬象學宮有三位大祭酒,就好似古時朝廷的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位,尊崇無比。而眼前這位老人則是三位大祭酒之首,復姓司空,與張肅卿、秦襄的私教甚篤。
老人轉過頭瞧了他一眼:“‘如’字輩,是清微宗之人了,是李先生派你來的?”
李如是道:“在下的確是受李先生指派,卻非大祭酒口中的那位李先生。”
老人笑道:“是了,如今有了兩位李先生,一位老李先生,一位小李先生。”
李如是默然不語。
所謂老李先生自然是指李道虛,小李先生則是指李玄都。不過尋常人卻是不敢貿然稱呼“老李”、“小李”。也就是這位年長位尊又德高望重的大祭酒才敢如此稱呼。
大祭酒揮了揮手,示意攔路的學宮祭酒退下,放李如是來到他的身旁不遠處。
大祭酒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道:“請坐。”
李如是略一猶豫,恭敬謝過之后,坐在這位大祭酒的身旁。
大祭酒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星野湖,問道:“不知小李先生讓你前來有何要事?”
李如是答道:“李先生想要請教大祭酒一事。”
大祭酒道:“是溫大祭酒的事情?”
李如是點頭道:“大祭酒明鑒。”
大祭酒轉過頭來望著他:“老夫剛剛想起了一句青詞,如是先生,你可否先聽老夫念了這句青詞,再聽你要說的那件事?”
李如是恭敬道:“請大祭酒賜教。”
“旁人之言,流傳世間,我有何賜教?”大祭酒笑了一聲,然后念道:“離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蒼生,心為之傷。”
李如是一怔,然后略微遲疑道:“這是當年徐閣老寫給世宗皇帝的。”
大祭酒道:“膺天命和御四海,的確是只有帝王才能做到,不過哀蒼生和心為之傷,卻是人人皆可。小李先生的為人,老夫素有所知,也是極為佩服的。”
李如是這才明白了大祭酒先說這兩句青詞的意圖,心中有了感激,話語中便透出幾分親近:“在下可否向大祭酒請教了?”
大祭酒淡淡一笑:“你可以請教,但老夫不一定能‘教’你,你也不要希望老夫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如是點了點頭,道:“聽大祭酒方才所言,是認可李先生的。”
大祭酒點了點頭。
李如是問道:“那大祭酒為何不阻止溫大祭酒去太平山?”
大祭酒道:“萬象學宮不是老夫的萬象學宮,老夫更不是至圣先師。”
李如是立時懂了,司空大祭酒的言下之意是說三位大祭酒也并非鐵板一塊。
他又問道:“溫大祭酒是代表了自己,還是代表了萬象學宮?”
大祭酒道:“既不是他自己,也談不上整個萬象學宮。”
李如是怔了一下,說道:“承教。”
大祭酒問道:“還有嗎?”
李如是沉聲道:“請問大祭酒,如今學宮中,是您這樣的人多一些,還是溫大祭酒那樣的人更多一些?”
大祭酒看了李如是一眼,道:“都不算多,更多人還是在觀望之中,畢竟墨家也好,太平道也罷,都是隔了太久時間的老黃歷了,不放在心上的也大有人在。”
李如是一顆心慢慢放回了胸膛里,起身又對老人恭敬一禮:“多謝大祭酒賜教,在下告辭。”
老人擺了擺手道:“倒也不必急著走,來者都是客,不妨留下來一起賞月,畢竟以后同在一城,打交道的機會還多著呢。”
李如是聞言略微猶豫,復又坐下:“是。”
請:m.3z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