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方十三一人,也許他就順勢退去了,可關鍵是那小子落在了那名攔路之人的手中。
方十三咬牙道:“閣下可知道你手中之人的身份?”
“什么身份?”李玄都低頭看了眼被他按住天靈的年輕青鸞衛,語氣淡然道:“總不會是大魏朝的哪位世子或是小王爺。”
方十三眼神陰沉道:“我奉勸閣下一句,不要把事情做絕了,更不要把路走窄了。”
李玄都聞言不由嗤笑一聲:“世間大路千萬條,可惜,早在四年之前,我就走到了一條無法回頭的獨木橋上。”
方十三加重了語氣:“閣下要如何?”
李玄都輕輕轉動手掌,掌心蘊藏的至陰氣機使得年輕青鸞衛的頭皮發麻,不敢有絲毫異動,然后就聽他開口問道:“我問你,是誰派你們來的?”
方十三眼神飄忽,道:“自然是奉了青鸞衛都督府的密令。”
李玄都稍稍催動氣機,使得年輕青鸞衛的臉色驟然雪白一片,道:“青鸞衛都督府只是個衙門,衙門總要有個做主的,是誰做了這個主?又是誰下了這道令?”
方十三知道自己是不能不答了,只好硬著頭皮道:“是丁都督。”
李玄都立時知道是誰了。
青鸞衛有三位都督,一位左都督和兩位右都督,陸雁冰只是右都督,這個丁都督便是另外一位右都督,相較于陸雁冰這個加入青鸞衛沒有幾年的新人,丁都督可謂是青鸞衛的老人,早在武德帝在世時,他便是青鸞衛的右都督。
此人姓丁,單名一個“策”字,沒有具體師承,江湖散人出身,江湖人稱“大奔雷手”,在黑白譜上排名第十五位。
李玄都沒有與此人有過什么交集,更不曾交手,可以說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而那個被伏擊至死的青鸞衛都督則是另外之人,陸雁冰就是頂了他的空缺。
在江湖中,人多勢眾還是很重要的,任你是什么高手,如當年的李玄都,一口氣對上顏飛卿、蘇云媗、玉清寧三人,也要孤木難支。至于李玄都面對江北群雄,也是以游斗為主,在被追殺的過程中不斷反擊伏殺,若是落到重重包圍之中,李玄都恐怕也要兇多吉少。
青鸞衛便將這一點發揮到了極致,巔峰時號稱青鸞衛十萬人,與軍伍無異,不過到了如今,國庫空虛,拿不出這么多錢去供養這么多的青鸞衛,青鸞衛不得不一再削減人數,到了如今只有數萬人,十三太保的水平也滑坡嚴重,從太玄榜跌到了黑白譜。
李玄都用手掌輕輕拍了下年輕青鸞衛的頭頂,又問道:“這位青鸞衛官爺是何來路?若是來頭大一點,嚇到了我,那我便放了他。若是來頭小,嚇不到我,那我就殺了他,就當為民除害。”
方十三心思幾轉,有點摸不準李玄都說這話的用意,幾番斟酌猶豫之后,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道:“他是丁都督的嫡傳弟子,同時也是燕國公的嫡子。”
大魏太祖皇帝在開國之初,外姓功臣封爵,總共封了十位國公,可在太宗皇帝即位時的一場腥風血雨,就廢黜了五個國公,在宣宗皇帝、世宗皇帝年間,又分別有兩位國公被廢黜,傳至今日,只剩下三位國公還能世襲罔替至今。
燕國公曹文忠便是碩果僅存的三位國公之一,深得先帝信任,曹家在青鸞衛中更是根深蒂固,曾經先后有三任燕國公出任青鸞衛左都督一職,雖然如今本代燕國公并未擔任此職,但也不能否認其在青鸞衛中的巨大影響力。
由此說來,燕國公的公子加入青鸞衛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待他日后羽翼漸豐,在青鸞衛中威望日重,再承襲燕國公的爵位,那么升任青鸞衛都督一職便是水到渠成。
李玄都當年好歹也是在帝京城中“混過”的,對于這些帝京城中的權貴還是略知一二,燕國公其人,若是放在江湖中,可以用“亦正亦邪”四個字來形容,哪怕是當年四大臣與太后、晉王水火不容時,他也未曾偏向任何一方,如此一來,兩邊都不得罪,可也是兩邊都不討好。直到四大臣決意削弱宗室勛貴,他才徹底倒向晉王。
李玄都想了想,沒有下死手,松開手掌,在年輕青鸞衛的肩膀上拍了拍,淡笑道:“既然是小公爺,那還真是嚇到我了,冤家宜解不宜結,那今日之事就當是結個善緣罷。”
這便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結緣倒是不假,但在兩位青鸞衛看來,全然不見半個“善”字可言,是確確實實的孽緣、仇怨。
無奈形勢比人強,這名年輕青鸞衛不敢說半個“不”字,但身為小國公的傲氣,又讓他說不出求饒的軟話,只能低頭不語。
李玄都也不在意這些,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一派:“去你的。”
話音未落,小公爺便感覺自己仿佛是腳踩云霧一般飛起,然后就被方十三伸手接住。
方十三望著這個不知深淺之人,眼神幽深,說道:“今日之事,方某人記下了,咱們后會有期。”
說罷,方十三已經開始向后迅猛退去,雖然仍舊面朝李玄都,但好似后背生眼,后退的速度絲毫不遜于正常前奔。
那名年輕青鸞衛在一愣之后,二話不說便隨著方十三一起遠遁逃去。
如今李玄都還未恢復境界,體內又隱患頗多,不想在這個時候再去招惹強敵,于是便沒有阻攔,更沒有追擊。
劫后余生的裴家一行人在片刻的沉默猶豫之后,還是老當益壯的裴舟主動上前,抱拳道:“多謝恩公出手相救。”
李玄都問道:“裴老大人要往何處去?”
裴舟道:“致仕之人,自然是告老還鄉,老夫祖籍蘭陵,所以老夫正是要去蘭陵府。”
李玄都道:“倒是巧了,在下也要去蘭陵府拜訪東華宗,不如同路而行,不知裴老大人意下如何?”
“求之不得。”裴舟笑道:“對了,還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李玄都道:“姓李,木子李。雙名玄都,玄妙的玄,大都督的都。”
裴舟點了點頭:“原來是李公子,李公子不要叫我裴老大人,老夫早已不是什么大人了。”
說到這兒,裴舟轉頭望向身后的一對少年少女,沉聲道:“玉兒、珠兒,快來拜見恩公。”
少年少女一起上前,沖李玄都行禮道:“拜見恩公,謝恩公施手相救。”
李玄都沒有故作推讓,坦然受了這一禮。
裴舟介紹道:“這是老夫的孫兒,名叫裴玉,這是老夫的孫女,名叫裴珠,他們爹娘走得早,所以自小便跟在老夫身邊,這次若不是李公子出手相救,老夫這個行將朽木之人死了無妨,可還要搭上兩個孩子,那老夫去到九泉之下,不知還有何顏面見他們的爹娘。”
李玄都問道:“我曾聽聞,如今廟堂之上,因為皇帝親政之事而爭斗不休,裴老可是因為此事才罷官的?”
裴舟聞言之后長嘆一聲:“既然李公子問起,那老夫也不妨直說了,如今孫閣老和太后娘娘,司禮監的楊公公和劉公公,還有晉王和滿朝勛貴,都被卷入此事之中,上面的人還沒撕破臉皮,可底下的人已經刀兵相向,老夫不是第一個辭官之人,恐怕也不是最后一個。”
李玄都輕嘆道:“高居廟堂,萬民供養,假仁孝之名,大興土木,予取予奪。授權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殘害異己,只剩下朽木為官,當真是山呼萬歲,滿朝盡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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