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宗曦帶著姚湘憐回到了地上,兩人都是女子,雖然施宗曦年長幾歲,但也沒到兩輩人的差距,兩者之間沒有那么大的代溝,所以就由施宗曦好生安慰驚魂不定的姚湘憐。
對于這位姚家小姐,施宗曦略有所知。畢竟此事因她而起,負責查案的沈霜眉早已將姚湘憐的生平、性情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匯成卷宗,不僅是施宗曦,陸雁冰、紫燕山人都看過這些卷宗。
這位姚家小姐今年方十九歲,生得頗有姿色,因為家學淵源的緣故,也頗有才情。若論心中的丘壑經緯,遠勝尋常女子,算得上一位才女。唯一不足,因為是老來得女,又是獨女,沒有同胞兄弟姐妹,難免嬌養溺愛,實實在在的掌上明珠。凡一舉一動,父母無不依順。因此未免嬌養太過,成了個盜跖的性情,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常常使性弄氣。
尋常人家的女子,十四五歲便要出閣,姚湘憐因為是獨女,父母舍不得,要多留些時日,一直留到了十九歲,眼看著就要二十歲了,畢竟不能與江湖女子相比,終于要說人家了。姚香蓮的未婚夫也是官宦子弟、書香世家,與她門當戶對,加之其本身也有功名在身,任誰看來,都是一樁好姻緣,姚香蓮也頗為滿意。
雖說如今世道禮教森嚴,但在權貴人家,又沒有那么森嚴,公子小姐結伴出去踏青都是尋常,畢竟都有護衛、仆役、丫鬟隨行,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也不怕鬧出什么不合禮數的事情。
正因如此,姚湘憐并非盲婚啞嫁,不僅見過自己的未婚夫,兩人更早已相識。
如今世道,窮苦百姓沒有老婆,有權有勢的男子妻妾俱全乃是常態,姚香蓮早就聽聞自己未婚夫在婚前已經收了一房侍妾,這讓她甚是惱怒。畢竟出閣當家做主母與在家做姑娘截然不同,必須要拿出威風來,才能壓住人,正所謂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在拿捏不住,以后便要受制于人,更何況還是妾室爭寵,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再說姚湘憐的未婚夫,聽聞自己的未婚妻是個才女,心中歡喜,故而兩人相處時,凡事未免盡讓著姚香蓮。
姚香蓮見這般情形,便試探著更進一步,于是她的未婚夫再退一步。于是姚湘憐一步緊似一步,起初時候,兩人還是平起平坐,旗鼓相當。過不多久,她那未婚夫便氣概漸消,見了她先怯三分,顯現出懼內的架勢。
男女相處,有些女子使性生氣,未必是真生氣,更多是試探男子底線。說白了,使性生氣的目的是拿捏對方,有些稚嫩男子不懂,還要去哄,這怎么能哄好呢?只有男子按照女子的意思去做,女子才會“消氣”。可是此例一開,便如抱薪救火,今日退一步,明日退十步,稍有不順,便要使性生氣,終是被徹底拿捏住了,唯唯諾諾,成為一個懼內之人。
不過姚湘憐的未婚夫畢竟是世家公子,見過世面,不是從沒見過女子的愣頭青,就算開始的時候沒反應過來,過段時候也反應過來,于是兩人逐漸有了爭執。那日兩人一起外出游玩,因為小事,男子不愿順遂姚湘憐之意,姚香蓮便使性子鬧脾氣,男子賭氣說了幾句重話,自行離去。這才讓張龍的屬下得了可乘之機,將姚湘憐送回府上,兩人由此相識。
接下來的時日,姚湘憐賭氣不理自己的未婚夫,正好張龍的屬下生就一副好皮囊,儼然也是個翩翩公子,便趁虛而入,搭上了姚湘憐,終于是將她騙到手中,這才引出了后來沈霜眉查案之事。
光明教之人之所以要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拐走姚湘憐,是因為涉及到五魔教主降世之事。神仙不能隨意干涉現世,想要降臨人間,要以信眾為容器。若是正神,便要挑選信仰虔誠的信眾,整個過程與“請神”之法并無根本不同,無非是請神之法只是獲取神力,而神仙降臨則是連同意識一起降臨。越是虔誠,越是沒有雜念,能夠完全敞開心懷迎接神仙的降臨,使得排斥降到最低。
不過邪神與正神不同,并不在意信眾的虔誠與否。因為邪神不在意容器的死活,本就是鳩占鵲巢,所以邪神在意的只是容器的命格是否與自己契合。
姚香蓮正是這個緣故,才被張龍盯上,雖然姚香蓮不能算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已經是光明教所能找到的最好人選,畢竟光明教不比道門、儒門那般勢大,又只能暗中行事,能力有限,就算找到姚湘憐也有很大的運氣成分。
姚香蓮被施宗曦安危一番后,逐漸恢復過來,開始敘述自己被送到幽冥谷后的經歷:“這些人把我擄到此處后,先是帶我見了一個名叫云尊者的老頭,又把我關在黑牢里。我從這些人口中聽說他們要把我獻祭給一個什么祖神,又驚又怕,只覺得要死在此地。不過后來他們又捉到一對男女,男的受了好些折磨,那個女子和我關在一起,后來那個女子被帶走了,只留下我還被關押在黑牢里,后來就是你們到了。”
施宗曦頓時明白了大概,不知是天意如此,還是造化弄人,孫玉纖的命格竟是比姚湘憐更為合適,這才讓姚湘憐暫時逃過一劫。
孫玉纖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在夢中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只能隨著這個人的視角移動著,仿佛她只是一個過客,在看一段屬于別人的已成往事的回憶。
起初的時候,她是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辨東西南北,在極遠處有一團鮮紅光暈,她正朝著那團光暈所在方向走去。
漸漸地,那團光暈越來越近,原來是一座好大的血池。
血池有湖泊大小,血氣氤氳,血霧如紅紗。依稀可見猙獰兇惡的血魔,或是曼妙妖嬈的魔女,兩者都是若隱若現,只能看到一個大概輪廓,血魔讓人生出對未知的恐懼,魔女又讓人生出一探究竟的欲望。
不過無論是恐懼,還是誘惑。這段記憶的主人都視而不見,無動于衷,只是堅定前行。
孫玉纖的視線中,記憶的主人一步一步走入血池之中。原來血池只有齊腰之深,不過血水異常粘稠,行走時十分困難。
便在這時,彌漫在血池上方的血霧開始散去,好似薄紗被人撩起,露出真容。
在血霧之后,沒有血魔,也沒有魔女,只有一座鮮紅的祭壇。
祭壇好似一艘小船,漂浮在血池之上,同樣散發著妖異的紅光。在祭壇上站著一名女子,雙眼緊閉,滿頭白發,如銀似雪,膚色蒼白,仿佛白玉雕就。女子身著黑袍,不知以何種材料織就,仿佛夜空深邃,點綴著無數細碎寶石,好似夜空中的群星。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孫玉纖發現這名女子已經不能用高挑來形容,少說也有八尺之高,顯得異常高大,便是記憶的主人,在她面前也顯得十分矮小。
記憶的主人仰頭望向這個高大女子,沉聲道:“見過大巫師。”
女子緩緩睜開雙眼,雙眸沒有眼瞳,只有眼白,望向記憶的主人。
這一刻,孫玉纖哪怕只是個過客,也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是氣血沸騰,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體而出。
片刻之后,高大女子重新閉上雙眼,以類似于“他心通”的手段“開口”說話,聲音直接在記憶主人的心頭響起:“你想要什么?又打算付出什么?”
記憶的主人先是一怔,沒想到女子如此直白,隨即又是一喜,立刻說道:“我想要大巫師的無上神通,我愿意助大巫師脫困。”
夢境到了這里戛然而止,又隨之一變。
同樣的記憶主人,面對的不再是被稱作“大巫師”的女子,而是一個英武男子。
雖然孫玉纖只是先天境的修為,哪怕她只是在“夢”中,仍舊可以感知到這個英武男子的強大,他手持長槍,槍尖位置熊熊燃燒著光明圣火,每次揮舞長槍,都仿佛撕天裂地一般,他又能將手中長槍分化萬千,如雨一般從天而降。
記憶的主人則是這名英武男子的對手,兩人打得難舍難分,記憶的主人運用黑色的火焰,與光明的火焰分庭抗禮。
也許是時來天地皆同力,也許是運去英雄不自由。最終還是那名英武男子取得了勝利,將手中燃燒著光明圣火的長槍狠狠刺入了記憶主人的胸膛之中,一瞬間,他的五臟六腑都被燃燒殆盡,甚至七竅之中都冒出了火焰。
在秦素和張鸞山的視線中,孫玉纖的雙眼中跳躍著黑色的火焰,高高俯瞰著兩人。
秦素沒有任何猶豫,早已張開雙手,一面鏡子緩緩升空。
鏡子邊緣被雕刻成百花形貌,就像一根花藤上開滿了各色花朵,剛好環繞鏡面一周,正是“鏡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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