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太始劍氣”好似四根通天巨柱屹立在帝京城中。
龍老人見此,臉色反而緩和下來,嘆息一般說道:“李道虛終于出手了。”
金蟾叟和赤羊翁的臉上露出喜色。
誰也不覺得李玄都會是李道虛的對手。
金蟾叟仍有幾分不甚滿足道:“李道虛還是有些托大了,若是留著四次‘太始劍氣’引而不發,李玄都必敗無疑,如今還是尚存變數。”
赤羊翁搖頭道:“若是李道虛只是為了求勝,那么他今天又何必出現在此地?正因為他不是為了單純勝過李玄都,所以才會出現在此時此地。”
龍老人忽然說道:“我倒是更擔心李玄都的諸多布置。”
兩人均是一怔,隨即望向龍老人,問道:“師兄何出此言?”
龍老人緩緩說道:“李玄都讓人擋住了澹臺云,又調集了這么多人手聚集在社稷壇,甚至還有閑暇挑撥帝黨和后黨,那么你們說,李玄都會不會留下后手防備我們?如果他留有后手,那么這個后手如今在什么地方?”
赤羊翁若有所思道:“這要看李玄都對我們的了解有多深了。”
金蟾叟卻是不太贊同道:“我不這么看,我覺得這就是李玄都能夠動用的全部人手,若是還有后手,那他與道門大掌教也沒什么兩樣了。”
赤羊翁苦笑道:“難道李玄都不是道門大掌教嗎?李道虛不欲久留人間,秦清要做人間帝王,誰還能與他爭奪這個大掌教之位?他早已是沒有大掌教之名卻有大掌教之實了,只差那最后一步而已。”
金蟾叟嘆道:“此子必成大患,斷不可留。”
“不覺得這話說得太晚了嗎?”龍老人淡淡道,“此子已成心腹大患,留與不留,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赤羊翁輕聲道:“不過眼下卻是一個絕佳時機。”
皇宮大內,皇后寢宮。
天寶帝背負雙手,來回走動,顯得有些不安。只是不安也分兩種,一種是忐忑不安,一種是激動不安。
皇后站在旁邊,柔聲道:“陛下……”
天寶帝猛地停下腳步,難掩激動。
不等皇后開口相問,天寶帝已經是主動說道:“再過不久,我……不,朕,朕就是真正的天子。”
皇后立時明白了天寶帝為何會如此激動不安。
過了片刻,天寶帝深吸一口氣,勉強平復心境,匆匆離開皇后寢宮,去見那位被自己視作真正老師的白鹿先生。
白鹿先生也在等候天寶帝。
天寶帝見到白鹿先生后,開門見山道:“先生,今日之后……”
白鹿先生抬起手,止住了天寶帝還未出口的話語,輕聲道:“陛下,慎言。”
天寶帝點了點頭,還是忍不住說道:“幸虧他們父子不合,若是兩人聯手,誰是對手?”
白鹿先生嘆息道:“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山無二虎,哪怕是父子。”
帝京城。
師橫波的私宅中,尸橫遍野,有丫鬟,也有仆役,更多還是死士和江湖人士的尸體。
師橫波渾身染血,再沒有平日里的大家風范,顯得很是狼狽,她靠墻而坐,粗重地喘息著。
一開始的時候,這些人打算活捉她,卻沒料到她身懷不俗修為,被她打死了數人。然后雙方開始激戰,那伙人殺紅了眼,不再想著活捉,而是要將她置于死地。
于是她開始受傷。
萬幸的是后黨子弟并未把師橫波放在心上,派來的人數不多,主要人手都集中在兩位帝黨重臣的府邸那邊。
不幸的是,儒門的主要精力也放在了兩位帝黨重臣的身上,疏忽了師橫波,并沒有派人前來救援。
當師橫波憑借一己之力殺掉最后一個后黨死士,整座私宅,除了中途逃走之人,只剩下她一個活人。
師橫波不知道天寶帝此時在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剛才一名死士臨死前一刀刺穿了她的腹部,這個傷口就像個決堤的口子,讓她越來越虛弱,畢竟她的體魄只是尋常,不是人仙體魄,也沒有學過什么“漏盡通”和“六合八荒不死身”,起初的時候,她還能以氣機勉強維持,隨著她與人激戰,體內氣機近乎枯竭,再也維持不住了。
師橫波伸手按住傷口,鮮血不斷從五指的指縫間流淌出來,仿佛一條蜿蜒的小溪,染紅了她的裙子、繡鞋,又流淌到地面上,匯聚成一個血泊。
她的雙眼開始發黑,一陣陣眩暈感覺如同潮水般襲來。
不過師橫波還是看到了種種異象,不用猜也知道,今日的帝京城中出了大事,她不過是被殃及池魚罷了。
片刻后,師橫波覺得渾身發冷,下意識地蜷縮起來,喃喃自語道:“一生顛沛流離,終是落得如此下場。”
就在師橫波支撐不住,想要閉上雙眼的時候,忽然聽到耳畔響起一個聲音:“你就這么認命了?”
隨著這個聲音而來的還有一線生機,竟是讓師橫波又生出幾分氣力,抬起仿佛千鈞重的眼皮,望向眼前的身影。
師橫波訝然道:“姚、姚家小姐?”
姚湘憐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想死想活?”
師橫波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想活。”
“很好。”姚湘憐伸手朝師橫波抓來,后者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正陽門的城頭。
雙方不約而同地暫且休戰,遙遙對峙。
澹臺云負手而立,望向秦素,問道:“若是李玄都死在了李道虛的手中,你會怎么想?”
秦素對于這一幕早就有所預料,并不吃驚,反而十分平靜,說道:“我不會怎么想。”
雖然澹臺云在不舍命一搏的情況下暫且奈何不得面前的眾多高手,但也不怕這些人能傷到自己,此時視眾多高手于無物,從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取出一只酒葫蘆,拔掉塞子,仰頭暢飲,然后用大袖拭去嘴角殘留的酒漬:“你的男人就這么死了,你沒點想法?”
秦素眉宇間沒有半點憂色,語氣堅定道:“紫府不會死。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但我相信。”
澹臺云笑道:“死或不死,你說了不算。若是他真死了,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我就認下你這個妹妹,如何?”
秦素無動于衷。
帝京城中出了這樣的變故,身為諸王之首的晉王當然不可能一直無動于衷,更不可能學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
天寶二年的時候,是太后謝雉與先帝任命的顧命四大臣針鋒相對,最終以四大臣身死族滅而告終。太后謝雉能夠取勝,晉王可謂是功不可沒。
當時晉王看到四大臣們慘死獄中,他們的家人、黨羽被斬首流放。
這些場面,晉王永生難忘。
那一刻,他就在想,如果自己敗了,該是怎樣的下場。
如今又一場帝京之變就在眼前,他不得不考慮此時會不會是自己最后的機會。
生死就在面前,他不得不奮力一搏。
晉王先后拜訪了幾位儒門大祭酒和山主,只是這些大祭酒和山主皆是閉門謝客,不愿出面,大祭酒們本就是主和居多,只有隱士們才是主戰一派。
不得已之下,晉王只得來到欽天監,請見龍老人。
不過他沒有見到龍老人,而是見到了剛剛出關的紫燕山人。
此時的紫燕山人氣態有了些許變化,少了許多儒門之人特有的正氣凜然,多了幾分詭秘無常,尤其是如同孔雀開屏一般懸于他身后的四根骨杖,更是讓晉王心中生出極大的恐懼。
紫燕山人道:“大劍仙已經出面,晉王何必擔心?”
晉王低聲道:“話雖如此,可還有遼東虎視在側,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