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席長年的眼珠動了動,從腦子里扒拉一下,“好像接到一封,但是還無暇打開一觀。”
鄭桓:……
顧清儀:……
鄭桓頗有些一言難盡的看向顧清儀,瞧瞧這都把人逼成什么樣了,家信都沒時間看。
顧清儀也是委屈,像是席長年這種癡迷研究型的人才,是她能管得住嗎?
人家這叫有個性,有追求,不是她這種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席長年有些發木的腦子此時難得清明一下,察覺到可能他的家信中會有什么信息是他們想要知道的,于是叫自己的親隨把家信拿來,當著二人的面拆開。
顧清儀與鄭桓更窘迫了,好像他們是惡霸強逼清純少女一樣。
顧清儀受不了,立刻扔下鄭桓,“我去外頭看看丹坊,回來還沒看過呢。”
死道友不死貧道。
鄭桓氣的直瞪眼,有這樣的人嗎?
顧清儀出來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哎,瞧瞧這人生,把她一個好好的美少女逼成什么樣了。
丹坊當初建在陶坊的旁邊,主要是因為半山腰私密性高,安全度高,而且便于實驗不會擾民。
只是她沒想到現在丹坊擴建的還挺厲害,其實這里對外依舊叫丹坊,實際上卻是火藥研發中心了。
具體還要分以席長年為中心的研發部,還有制造部,再加上打包部,最后還有運輸部,已經形成一個完整的生產鏈。
一路慢慢走過去,丹坊擴大一倍有余,而且殷啟做的很好,席長年的研發中心護衛最嚴密,然后是制造部,再往外走才是打包裝箱的地方,這里相對來說稍微放松些,來干活的邑戶們來來往往也多。
給丹坊打工是另外有工錢拿的,所以只要賦閑在家的,只要丹坊用人大家很是愿意前來賺點小錢。
別看席長年看上去好說話,其實性子有點獨,就是他不太喜歡與他道不同的丹師摻和,所以這丹坊到今天依舊他一家獨大。
好在這人雖然對丹道獨對人還是不錯的,雖排外,但是對于他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道童很是盡心盡力的教導,經過這么久,席長年身邊的人也能獨當一面。
顧清儀能理解席長年這種獨并不是自私,而是他自己總是炸爐導致被家里同輩排斥而養成的習慣。
他不希望自己再被人排擠,他希望有個安穩的環境讓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既然現在席長年能周全的過來,顧清儀也不想讓大家合作不愉快,還是由著他自己做主。
好在這人不傻知道變通,不能找其他的丹師幫忙,自己就培養幾個,親手帶出來的人總不會排擠他。
顧清儀慢慢的轉了一圈回去,路過制造部的時候,這里幾乎沒什么嘈雜的聲音,而且一絲火星都見不到,進進出出的人,必須要檢查到位。
畢竟這里可是遇火就炸的地方,安全要搞好,不然就真的是要去地府搞聚餐了。
等她再走回來,就看到鄭桓跟席長年不知道在說什么,席長年的臉色很是有些古怪。
見到顧清儀回來,席長年忙站起身開口,“女郎,席家有人要回惠康,問我回不回去。”
顧清儀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被門檻扳倒,“什么?你要回去?”
席長年搖頭,“我不回去。”
顧清儀猛地松口氣。
鄭桓難得見顧清儀這一面,樂不可支的看笑話。
顧清儀顧不上他,看著席長年問道:“難道是太后宣召?”
席長年點頭。
顧清儀沉默一下這才說道:“席家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不敢過問,但是只要席道長你不走,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喜事。”
席長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不走,絕對不走。”
走了去哪里再找一個這么舒心的地方,不用擔心沒錢花,不用擔心老炸爐,什么都不用擔心,想做什么做什么。
唯一有點辛苦的就是顧女郎的想法千奇百怪的,他要幫著分憂。
這不是應該的嗎?
他總不能白吃白喝不出力。
而且,他現在還挺喜歡顧女郎那些想出來的古怪的東西,他最近都在想著改善火藥方子,造個比神火箭更方便的物件,就是還沒想出個結果,就先不說了。
得了席長年的準信顧清儀大為放心,席長年有個好處,說話絕對算數,說不走肯定不會走,反正短時間內是不會走的,那就行了。
不耽擱席長年做事,倆人就辭別出了丹坊。
鄭桓這才開口說道:“席太后讓席家人去惠康,從這一點看也許小皇帝可能真的病了。”
顧清儀拿不準,想了想說道:“陛下以前沒有宿疾尚且年幼,身體底子好,我覺得不會輕易生病。”
鄭桓也是拿不準,“我寫信回去問問。”
鄭家有人在惠康,打聽消息也容易些。
看著顧清儀不說話,鄭桓沒忍住又說道:“如今幽州戰事形勢不明,皇叔還在督戰,若是陛下在惠康真的龍體欠安,只怕還要早做準備。”
做什么準備,這話顧清儀心知肚明。
皇叔不在惠康,顧家也不在惠康,小皇帝身邊圍繞的是傅家那樣的人,還有像是趙王那樣的窩囊廢,一佞小人能有什么好做為。
鄭桓嘆息一聲,“主幼國亂,奸佞橫行,真是大晉的不幸。”
他雖癡迷天文,卻也是名門之后,關心時政,關心這天下。
顧清儀聽著這話沉默半響,一時間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因為現在說什么都是蒼白無力的言語,走到這一步,不是憑三寸之舌就能橫行天下,最終的最終靠的還是誰的拳頭硬。
鄭桓隱隱約約的未必沒有試探皇叔什么想法的意思。
小皇帝年幼,先帝只有這一子,若是真的出什么意外,那么名正言順登上帝位只能是皇叔。
可要是這次皇叔在幽州出個什么意外,那么其他諸王才有資格入局爭一爭這天下的歸屬。
齊王跟皇叔一直不睦,當初青州一戰因為王森就結了梁子。
趙王棄并州逃亡,如今卻是諸王中唯一能在惠康落腳的王室。
除了這兩位之外,還有司州的楚王宋瑋,成都王宋穎,倆人平日十分低調,幾乎沒什么存在感,但是未必就無害。
顧清儀又不是神人,別看并州與司州也算是鄰居,但是他們還真的從沒有打過交道。
至于成都王,那就距離更遠了。
鄭桓看顧清儀沉默不語,心里嘆口氣,就道:“只盼著皇叔此戰能大獲全勝。”
不然,只要小皇帝有個什么,這大晉就真的要亂了。
“但愿吧。”顧清儀也無奈的看著鄭桓。
后人看三國,看魏晉,因為知道歷史發展進程,能嘆一句常山趙子龍三進三出救主真英雄,能嘆一聲火燒赤壁曹操敗的可惜,五胡亂華最終大一統,能說一句民族融合是發展趨勢。
可是只有他們身處局中才知道隨波逐流的無奈與驚惶。
顧清儀也算是熟讀歷史的人,雖然穿越的這時空并無史書記載,是個平行或者是架空的地方,但是歷史的進程總會驚人的相似。
她就算是知道最終的最終只能有一人勝出,可她也無法一眼定論最后勝出的會是誰。
所以,她特別清醒的做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情,休養生息,開荒種田,發展農作物,搞活經濟,其實歸根結底最終也只是希望顧家在這亂世能有更多的生存資本。
倆人在半路分開,顧清儀直接回了后院,一個人進了寢室,躺在踏上,伸出掌心將小玉樹戳出來。
皇叔不在,糧倉不去,平常小玉樹是真的沒有存在感。
顧清儀甚至于忙起來都會把它忘記了,可是現在她仰臥在床上,看著掌心精神奕奕的小玉樹,沒忍住問了一句,“你說你存在的價值到底是什么?我來這里的價值又是什么?”
小玉樹自然沒辦法回答,它畢竟只是一顆樹。
顧清儀戳戳它的葉子,看著它十分警惕的將自己的葉子都蜷縮起來,頓時被氣笑了。
小氣鬼,皇叔不在,沒人拿你的葉子去進補。
罷了,自己也是瘋了,跟一棵樹計較起來。
把小玉樹收起來,她索性閉上眼睛睡一覺。
等睡醒了,又是正氣滿滿的好漢。
同樣的夜空下,留在晉陽的拓跋狄正跟著少主顧逸疏帶兵出城悄悄前往幽州。
本來這次顧清儀回鶻州拓跋狄應該跟著回來,但是拓跋狄手里有鶻州的火龍軍,所以這次就只能把他留下。
幽州現在什么情況不知道,并州安穩下來后,顧父與兒子就商議帶兵去幽州走一趟。
一來能支援皇叔,二來兵要練,練兵加支援正好。
而且鶻州又新補了一批火器,正好拉出去溜溜。
此事并未聲張,就連晉陽城內知道的人都寥寥。
拓跋狄未能來鶻州,顧清儀雖然有些遺憾,但是也知道火龍軍在拓跋狄麾下,此時出征也是名正言順。
且,并州急需要自己的軍隊打出名聲與威勢,顧家原有部曲再加上拓跋狄這支火龍軍,她相信以他阿兄的本事,很快并州兵馬就能有自己的名號了。
當他們并州軍真的能練出精兵,能震懾周遭郡縣時,那才算是有了與河東裴一較高下的力量。
當初皇叔撤走河東的戍衛,河東的部曲立刻頂上也沒出現什么事情,而且依舊將河東守得牢固,當初董大成也給河東添了亂。河東也沒出大問題,如此可見河東的根基之深不易撼動。
正因為顧家人都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回了鶻州的顧清儀才覺得擔子更重,更加看重襄垣的軍事基地與丹坊的科研中心了。
休整幾日,顧清儀才覺得緩過來,此時元朔已經在鶻州小住幾日,頗有些樂不思蜀的架勢。
每天與鄭桓品茶對弈,然后一路欣賞著田園風光去庠序聽聽孩子們的讀書聲,坐在校外河邊的巨石上看著水車將河水汲上來送入水渠灌入田中。
冬種已經開始了,元朔就發現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鶻州這邊的冬種是照著順序從一邊趕往另一邊,而不是各家的田地各家種。
這樣做有個好處就是,一整片田地種完,就能開閘放水澆地,龍骨翻車徐徐轉動,澆灌這么一整塊地完全不需要很多人力,只需要幾個婦人瞧著一壟地灌完水,就堵上這邊放開另一個水溝就是。
這就是溝渠布置合理,流水滾入田中整齊有序帶來的好處。
元朔從來不知道種地還有這樣多的講究,這里的每一個人好像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分工合理有序,就連莊頭都不用監工,邑戶們興高采烈扶犁,播種,蓋土,澆灌即便是十分辛苦,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大大的笑容。
而且,這里還有播種用的農具也讓元朔很好奇,聽邑戶們說這是顧女郎讓人做出來的,播種又快又好,這個叫做鏹的播種工具真的是太好用了。
若是人力播種,費事費力,但是用鏹的話,只要用牛在前頭拉著,后頭只要跟著一個人扶著鏹就能播種,隨后再有人用驢拖著小石磙壓土將麥種埋上就完活兒了。
太快了。
太好用了。
元朔眼睜睜的看著塢堡內外大片的土地,幾十頭牛拉著幾十個鏹齊齊播種,聽著老農吆喝的趕牛聲竟然十分悅耳。
顧清儀沒找到元朔,等她找到人的時候,就看到他看著田里耕牛在發呆。
“元公子。”顧清儀快步走過來,站在元朔所在的樹蔭下,這才覺得涼爽了些。
“女郎怎么來了?”元朔知道最近顧清儀一直往丹坊跑,不知道又在忙什么,他是來修養的,自然不會管閑事。
顧清儀就道:“也沒什么別的事情,就是跟你說一聲惠康那邊來信了,陛下確實身體不適,不過經過太醫用心診治如今已經康復了。”
元朔挑眉側頭看著顧女郎,“這倒真是個好消息。”
顧清儀也覺得是,小皇帝雖然總愛給皇叔添堵,但是皇叔在外征戰,小皇帝在惠康還是安穩無事的好。
之前小皇帝生病的事情元朔也參與討論了,現在知道結果了,顧清儀自然要來告知一聲。
“種地這么好看?”顧清儀看著元朔目不轉睛的樣子笑著問道。
“聽人說鏹是女郎讓人做出來的?”
顧清儀點頭,“我也是聽人說過,又跟有經驗的老農請教,這才琢磨出來,種地多辛苦,費事費力費人工,有了這些農具不僅能讓人輕松,而且能在相同的時間內種出翻倍的土地,這也是好事。”
“聽聞還有伴種機?”
“種子種到地里,若是不拌一下,就會被蟲子吃掉蛀蝕。拌種時加入少量的砒霜、草木灰常見的一些中藥能防蟲,出苗也會更多。”顧清儀笑著說道,自己也找了個平坦的石頭坐下。
元朔實在是想不明白,顧女郎一個女子怎么這么喜歡做這些事情,好像她懂的東西很多,喜好涉獵也廣,你根本無法去猜測她會做出什么東西來。
“文舉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這些農具女郎可愿意讓我送回東海?”元朔誠心誠意的問道。
這些東西是顧女郎造出來的,元朔要用自然要得到她的首肯。
“當然可以。”顧清儀笑著說道。
元朔一愣,他的話還沒說完呢,他還沒跟顧女郎談條件這就答應了?
對上元朔驚愕的神色,顧清儀一樂,“元公子很意外嗎?這是與民有利的事情,東海郡與并州素無仇怨,且元公子在襄垣出了大力,于情于理我都不會拒絕。”
“女郎大義,是我狹隘了,慚愧。”元朔嘆口氣說道。
“你這話說的我都不好意思接了,我雖然從未去過東海郡,但是聽鄭大哥說東海郡百姓安居樂業,少有戰事波及,可見元家治理有方。元公子為民請命,惠及一方,清儀又豈能因一己私利拒絕?”
元朔哈哈一笑,“女郎說得對,痛快。”
顧女郎這話說的很清楚,她能答應一來是因為他元朔對鶻州有貢獻,二來是因為東海與顧家沒有交惡,三來是因為元家在地方治理有方惠及百姓。
思慮周全,沒有盲目仁義,沒有盲目施恩,也沒有盲目的賺取名聲,真是個理智清醒卻又讓人佩服的人。
“龍骨翻車的圖紙元公子也可以拿走一份。”
“這個就不用了,東海也有此物了。”
顧清儀點頭,看著遠處勞作的邑戶,道:“我打算過些日子忙完播種就建造水錐與水磨,如此邑戶們磨米磨面就能輕松很多了。”
元朔:……
“這個東西好像有。”元朔好似在東海見過,但是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他以前哪里對農事上過心。
“是有,但是只是比較簡單的石磨,我想的這種復雜一些,一個水輪能帶動幾個石磨同時轉動,叫做水轉連機磨。這種水磨水輪高又寬,立輪式樣,輪軸粗,在軸上隔一定的距離安裝三個齒輪……”
顧清儀滔滔不絕,元朔聽著神色認真,倆人就此事蹲在地上連比帶畫,一下午的時光居然描出個大體樣子。
元朔最后說道:“若是這樣的話,一般水流帶不動,需得是急流大水方可。”
顧清儀點頭,“沒錯,為了蓄水,我決定在上方建水壩,如此天旱時也能有水可用,而且能掌控放水的力度,如此這水磨就能用了。”
元朔還能說什么,感情顧女郎什么都想好了。
他雖然沒種過地,但是也知道農具的重要性,為什么大晉設禁止屠宰耕牛的律令,就是為了提高耕種的速度,牛都吃了,耕地的時候只靠人力太慢了。
而且,人的力氣怎么跟牛比,翻地時用牛比人要翻得深。
元朔一直看不懂顧清儀,現在也看不太懂,此時忽然說了一句,“若是定北王知道此間事,只怕悔得腸子都青了。”
顧清儀:……
好端端的是什么原因讓他有如此感慨。
“不會,定北王是個愛美人比愛事業更深的男人,他的眼中怎么會有這樣的俗事。”顧清儀笑的得體。
元朔卻沒忍住笑出來,這話若是被賀潤笙知道怕不得氣的兩眼一翻暈過去。
罵人還要罵的這么清新脫俗,什么愛美人比愛事業更深,直接說賀潤笙是個胸無大志之人就是。
對上顧清儀一臉無可奈何的神色,元朔覺得現在的顧女郎才有了普通人的煙火氣似的。
“當初退婚時我并未有幸前去圍觀,聽聞女郎意氣風發將那賀潤笙的臉摁在地上踩。”元朔笑問。
顧清儀默了默,男人八卦起來比女子也差不了多少。
鑒于今天下午兩人議事十分愉快,顧清儀覺得倆人友誼又往前賣了一大步,此時就有些放松的說道:“實不相瞞元兄,當初他來退婚我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氣。”
元朔:……
就忽然覺得賀潤笙有點可憐怎么回事。
“你本來也不喜這樁婚事?”元朔明白了。
顧清儀隨手扯了岸邊一根水草在手里把玩,看著水面被風吹起的漣漪,這才說道:“圣旨賜婚,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不過當初對待這婚事我們顧家雖不喜卻是誠心誠意。”
這一點元朔知道,畢竟當初退婚時,顧女郎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訂婚那幾年與賀家的節禮都念了出來,的確是誠意十足。
“是賀潤笙沒福氣,想來也是,他不過一庶族出身,眼界有限,拿著魚目當珍珠,總有后悔之日。”
顧清儀看著元朔,“怎么忽然有興趣說起這些事兒,你可不像是議論他人私事之輩。”
元朔嘴角抽了抽,這顧清儀知不道當初退婚一事惠康上下多少人盯著,后來皇叔上門提親更是讓人想不通又驚訝。
可現在,元朔真的是后悔極了,早知道顧女郎是這樣有才有趣的人,他應該搶在皇叔之前上門提親。
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啊!
“我只是在想,當初你離開惠康時,多少名門世族背后非議你落荒而逃,等你再回惠康時,這些人又該如何仰望你。”元朔認真的說道。
顧清儀:……
你別嚇我啊,大兄弟。
這評價有點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