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噩耗
張德源一時說不出話。
李書民以為他歡喜傻了,恨鐵不成鋼的說了一句:
“你顧著她點。”
轉身快步跟著李清走了。
張德源呆了一會,急急走進房間。
他神情凝重地拿起李嵐的手腕,凝神把脈。
他爹當年跟著下放的醫學院的老教授學了些淺顯的醫學知識,靠著這個當了他們那一帶的赤腳醫生。
老人家覺得學什么都不如學醫好,可惜他三個兒子里只有他這個小兒子聽從他的話考了中醫學院。
因為那個老教授說,西藥貴,咱們國家還很窮,很多小病就用些地里野外長的藥材就能治好了。
那個老教授就是李嵐的爸爸。
所以他就成了李老爺子的學生,最后又成了他的女婿,老爺子一生所得都傳給了他。
他后來雖然改做行政工作,但一直不曾放松過專業。
此刻他心神大亂,靜不下來,但是又怕娘仨擔心,只能逼著自己凝神靜氣。
果然是懷孕了。
他看著李嵐,她現在自然是什么也不清楚的,但他也不記得之前這里的她有跟他提過。
他斟酌著該怎樣開口。
“我是不是懷孕了?”
沒想到李嵐先說話了。
“我想起這邊的事情了。”
李嵐再說。
張曉琿張曉瑛兄妹又被炸懵了。
這是怎么說?他們又要有弟弟妹妹啦?
他們媽媽沒能一起進入房車,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昨晚本來想跟你說來著,結果忘了。”
李嵐看著張德源。
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喜事,只是現如今事情太復雜了,他們完全措手不及。
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什么情形。
“沒事,現在知道也不晚。”
張德源握緊李嵐的手,一家人心情都有些復雜。
院門一陣嘈雜。
張德進領著一群人進了院子。
“好像是大姐他們一家,我過去看一下,你好好休息。”
張德源拍拍李嵐的手,起身迎出去。
娘仨都沒有心情跟著出去。
“媽,您剛剛暈過去的時候是不是想起這里的事啦?”
張曉瑛問,
“是。”
李嵐點點頭。
“我不記得姥爺了,剛剛那個老先生是不是很像姥爺?”
張曉瑛又問。
“是很像,幾乎一模一樣。唉!”
李嵐不禁嘆了口氣。
張曉琿和張曉瑛兄妹倆互看一眼。
雙方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沒事的媽,如果我們回去了,應該只是意識回去而已,這邊的您還是會陪著這里的姥爺的。”
張曉琿安慰他媽。
這是最好的結果,可是萬一呢?誰也不能預料會發生什么。
這時卻聽見一陣哭聲響起,夾雜著“姥姥”的悲切喊聲。
李嵐怔了一下說:
“出事了,咱們趕緊過去看看。”
張曉琿扶她起來,娘仨來到盧老太住的屋子。
只見盧老太老淚縱橫,一個年輕婦人撲在她懷里壓抑地哭著,哭聲凄慘絕望,周圍人無不落淚。
滿屋子愁云慘霧。
年輕婦人邊哭邊訴說,張曉瑛也漸漸清楚了來龍去脈。
原來這是她爹大姐的閨女,嫁的正是那個被屠了村的莊子,夫妻倆很是恩愛。
前天她夫君朋友家喝添丁酒,夫君帶著他們娘仨一起去吃酒,回村的時候路過娘家。
她大姑就想留閨女外孫住兩天,沒想到救了娘仨的命。
如果女婿也留下就好了,誰想到回自己家竟是赴了鬼門關。
張曉瑛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她生長在遠離戰爭的國度,整個社會安定祥和,身邊連盜竊案都不曾見過,但是因為哥哥,她對戰爭的殘酷并非完全不了解。
在現代社會,仍然存在類似部落間的屠殺滅族行徑,也有以各種冠冕堂皇名義發動的戰爭,造成大量平民傷亡和數以百萬計的難民流離失所,曾經那個被沖上海灘的小小身體,也讓在醫院見多了生離死別的她淚流滿面。
只是聽說和親身經歷完全不一樣,想到那個被屠的村子里也有她本來認識的人,甚至她們也有可能是被屠村的一員,她就忍不住微微顫抖。
張曉琿靜靜地聽著,他心里清楚屠村發生的過程一定遠比這斷斷續續的述說更為慘烈,比如村子里的年輕婦人和孩子的尸身不見了蹤影。
想到歷史上那些入侵的蠻族的種種可怕行徑,他簡直不敢想象眼前的娘仨也會遭遇這些。
他心里很亂,他是個軍人,他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
“秀姐兒,”
一個蒼老顫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張老爺子走進來,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他走到盧老太和年輕婦人身邊坐下,年輕婦人哽咽喊道:
“姥爺。”
張老爺子輕輕拍拍她的背:
“咱不怕,咱不怕,啊?”
“平哥兒是好孩子,咱讓他安心地去,往后只要有姥爺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你們娘仨。”
“姥爺!”
陳靈秀泣不成聲。
“姥爺不在了,還有你的舅舅們。九郎。”
張德源正暗自擦著眼淚,突然聽見老爺子喊他,忙應道:
“是,爹。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秀姐兒娘仨。”
一個年輕婦人帶著兩個幼兒,如果沒有外部支持,大概只能一起賣身為奴才能把孩子養大。
陳靈秀能依仗的只有娘家了。
而他大姐因為他姐夫早年做買賣虧了錢,賣了不少田地補虧空,家道一直不太好,多添三張嘴一時沒什么,久了怕也是難支撐的。
此刻可以給到陳靈秀最強有力支持的也就是他這個帶有秀才功名的舅舅了。
“九郎!”
張德源的大姐感激地看著他。李嵐拉過她的手拍了拍。
“九郎媳婦!”
張大姐又哽咽。
李嵐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此刻什么語言都是空泛的。
她對陳靈秀的夫君還有印象,小伙子長得高高大大很是精神,每次跟陳靈秀回來總是規規矩矩的,說話總帶著點憨憨的笑。
李嵐心里一陳抽痛。
屋里一時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泣聲。
陳靈秀的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孩四歲,小的是男孩才一歲半,兩個孩子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緊緊地抱著他們娘的腿。
張曉瑛心里感慨,這個表姐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的樣子,比自己還小呢,就要拉扯兩個孩子了。
張老爺子站起來:
“先煮上一鍋粥,多煮些,一會看看誰家進城了,都領回來,住院子里也比住街上強些。”
“九郎媳婦,你安排一下。”
突然被點名的李嵐才想起來,這家里的賬都是她管著的,她下意識應了聲:
“好的,爹。”
應完了她才茫然地看向張德源。
張德源向她點點頭讓她安心。
盧老太開口:
“秀姐兒娘仨跟著我住,大丫帶你的兒媳婦們也跟我們擠一擠。我看就男丁女丫分開吧,也別一家一屋了,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進城。”
“是。”
大家一起應聲。
“大丫姑爺,你領你家的男娃住我屋里。”
張老爺子也開口。
他們做長輩的不開口,小輩總是不好安排的。
眾人各自散開安頓去了。
別看房子多,家里親戚朋友也多。
老張家還有兩房人沒到呢,還有三個嫁出去的姐姐都是一大家子,大家都是莊戶人家,并不是都有親戚在城里,如果都來了,這個小院子就不夠看了。
李嵐不禁一陣頭疼。
“你別操心了,都交給我,我跟爹說一聲,你回娘家吧。”張德源拉她出屋門。
“那孩子呢?”
李嵐問。
“琿哥兒送你和貝貝回去再回來,讓貝貝陪著你。”
“不是,爹。”張曉瑛拉了一下張德源的袖子,有點著急。
“怎么啦?”張德源看她。
“哎呀。”張曉瑛更急了,左右看看,拉著張德源和李嵐往屋里走,又喊:“哥你也進來。”
一家人進屋站定,張曉瑛看看門外沒人,趕緊說:
“咱們先看看怎么回去啊!”
張德源愣了一下:
“真是忙暈了。那小琿,你和貝貝去騾車上研究一下。”
張曉琿猶豫了一下:
“好。”
“不行!”
張曉瑛斷然道:
“必須一起去。萬一我跟哥哥回去了把你倆留在這里怎么辦?”
“也是。”
張德源沉吟。
“我先去看看我爹吧。”
李嵐說,
“我想看看他過的怎么樣,然后咱們再看怎么回去。”
“行,那你們過去吧,我先安排好這邊。”
還沒等他們收好東西出門,吵吵嚷嚷又進來了兩波人,是老張家另外兩房的人到了。
張老爺子他爹當年帶著一家子跟著大軍后面過來墾荒種地。老家的地雖好,可都不是他們的。如果不走,養活他們三兄弟都成問題。
跟著大軍后面過來,新朝鼓勵墾荒種地,誰墾出來的荒地算誰的,幾十年來他們一家子辛辛苦苦攢下了幾百畝地,每到農忙都要雇不少人才忙得過來。
現如今雖不算大富之家,可也算人丁興旺。
他爹娘去了后雖說分了家,可兄弟三人還是互相幫襯,抱成一團。
都說家和萬事興,老張家最大的特點就是能生,娃娃們像豬崽子似的一個個的蹦出來。
這一眼看過去院子里的娃東奔西跑,活像學校里的課間休息時間。
不管能不能回去,李嵐都是要回娘家住的,人太多,吵,各種病毒病菌也容易傳播。
張德源跟張老爺子和盧老太說了李嵐有身孕的事,倒把兩個老人嚇得夠嗆。
想到今日路上出的事都禁不住后怕,生怕胎兒坐不穩,盧老太特意過來跟李嵐說:
“你安心過去養著,這里人那么多,不過就是吃飯睡覺的事,誰都管得。”
又對張曉瑛說:
“你去陪著你娘別讓她累著。”
張曉瑛忙說:
“阿奶放心,我一定照顧好我娘。”
盧老太又對張曉琿說道:
“琿哥兒你趕車慢著些,別跟你爹似的。”
張曉琿使勁點頭,覺得他爹實在是冤枉。
“走吧走吧。你爹套好車了。”
盧老太催他們。
張德源已經把騾車趕到院門外了,他還是不太放心,決定一起跟過去。
終于可以好好看看這輛把他們帶到這里來的車了,張曉瑛不禁有點激動。
她不屬于這里,她迫切的想要回到現代社會。她本來已經答應了某人一起去南極看企鵝,只是還沒跟爹媽報備。她現在甚至都開始想念解剖課上被她們私底下喊“滅絕師太”的老教授那嚴厲的眼神。
如果她回不去,誰是下一個讓老太太又愛又恨的學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