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住處是永安城中普通平民聚居之處,馬師傅在此處已經住了十多年,雖是租的院子,但因他從不拖欠租金,屬于優質租客,所以和屋主人也兩兩相安。
但連著三次人都不在,難道竟是搬走了?
張曉琿敲開隔壁鄰居的院門,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娘子,張曉琿也認識。
“伍大娘。”他喊人,伍娘子比他爹媽年紀大,一直都是讓他喊大娘。
“琿哥兒。”伍大娘見了他很高興,“你師父搬走了都不見你來了,都長這么高了,大娘快認不出來了。你大虎哥在家,進屋喝杯茶吧。”
大虎哥是伍大娘的小兒子,兩年前孩子都生兩個了,張曉琿跟他其實并不熟。
“不了。我找馬師傅,他還住旁邊嗎?”
“哎呀,他都搬走三個月了,你等一下,你大虎哥知道他住哪。大虎,你出來一下,找馬師傅的。”
屋里出來一個精干的年輕人,張曉琿打招呼:“大虎哥。”
“琿哥兒長這么高了。”大虎有點驚訝。
張曉琿笑笑:“我來找馬師傅,還煩請大虎哥告知。”
“你找他有什么事嗎?他就給我留了個大概地方,我也沒去找過他。”
“我想請他幫我相看馬匹,我想買一匹馬。”
“買馬?”大虎疑惑,“你爹同意你買嗎?”
這年代馬可不便宜,買了還得養,花費也不少,普通人家馬的用處并不多,在永安城這種小地方,買馬的多是家中有點小錢的小年輕買來裝逼的,類似現代的年輕人買跑車。
張曉琿自然不是為了裝逼。
他這段時間往來各處多是靠雙腿,雖說也相當于體能訓練,但還是太慢了,萬一有什么緊急事態會反應不及。
自從那日救了人,他就留了心。這邊境戰火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起來了,歷史上,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發動戰爭,往往都是在秋季,現在也已是深秋。
之前他就懷疑救的人是皇子,前天那三人送來謝儀,他基本就確定了,那個八面玲瓏的年輕人其實就是太監。
皇室成員親赴邊境,必然是有重大變故發生,談好了是和,談不好,戰就是大概率的事情了。
既然祖父和老爹都不要他的錢,除了買馬,他還要在永安城買一處宅院。
鄴城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可以安居樂業的地方,反而更像一塊吊在院門外的肥肉,作用更像餌料。
安全不能保障,還談什么發展。
他跟他爹在永安城住了好幾年,對永安城更熟悉。
但現在買馬更為急迫。
“同意的。”他答。
“他住在城東南角那一片,胡同口有棵歪脖子老槐樹,進了胡同左邊第三家。”大虎道。
那一片張曉琿也熟,那里是販夫走卒三流九教的聚居地,地名就叫老槐樹胡同,他師父常帶他去探望老友,很多孤寡老兵也住這里。
張曉琿謝過伍大娘母子,就往老槐樹胡同走去。
拐進了胡同就聽到一陣馬的嘶鳴聲,接著又聽到馬師傅的說話聲:
“別急別急,你說你怎么就吃不夠呢?再這么吃下去我們就沒住的地方了。”
張曉琿呆了一下,看來馬師傅是買馬了,他伺候軍中的馬還不夠嗎?還養了一匹馬在家里。
張曉琿抬手敲門,同時喊:“馬大大,我是琿哥兒。”
“琿哥兒呀?”馬師傅顯然有點意外,過來開了門:“我以為你忘了我這個糟老頭子了。”
張曉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手上的兩罐酒遞過去:“給您帶了您喜歡喝的桂花釀。”
馬師傅眼睛一亮:“你有心了,我都好幾個月沒喝上酒了。”
張曉琿一怔,脫口而出:“卻是為何?”
要知道馬師傅可以說是嗜酒如命,明明酒量不高,每喝必醉,好幾次差點誤了軍中的事,但也沒能讓他戒了酒。
“喝不起了,都給這祖宗喝了。你來看看。”
馬師傅嘆氣,拉著張曉琿繞過前院的柴堆。
狹小的前院除了柴堆,就是一個牲口棚,里面一匹白中帶灰的馬在低頭吃著馬料。
“就是它,把我的酒吃沒了,房租也快要吃沒了。”
馬師傅嘴里抱怨,臉上卻滿是慈愛,就好似那馬棚里的是他家三代單傳的孫子。
“這馬這么能吃嗎?”張曉琿問,明明也不像是那種高大神駿的名貴馬種,反而顯得有些精瘦,但是他自己也不懂馬就是。
“把上一個馬主吃垮了,那馬主不愿再這么給它吃,我見到時瘦成皮包骨。在我這吃了三個月才吃成如今這般。唉!”想到自己棺材本都要掏出來了,馬師傅不禁嘆氣。
“這毛色倒是少見,是哪里的馬?”這白里帶灰灰中泛黃看起來臟兮兮的馬,張曉琿隱約覺得自己在哪見過。
“我也未曾見過這般體型毛色的馬,這身型看著倒真是匹少見的好馬,性子也好。別看它現在不甚高大,都是被餓的。上個馬主說是一個胡商賭錢輸了抵債給他。他養了兩個月就不愿養了,來找我幫他出手,我就自己買下來了。”
馬師傅其實也有點后悔,這馬匹毛色不漂亮,裝逼的有錢人家公子看不上,買來使喚的又嫌太能吃,就這樣砸手里了。
“我今天就是想找您來幫我相馬的,我想買一匹馬。”張曉琿看著這匹埋頭苦吃的馬說,“要不您就把這匹馬賣給我吧。”
“你買來何用?”馬師傅不贊同,“你爹能同意嗎?”大伙問的都是一個問題,畢竟張曉琿年紀在這,哪能做這么大的主。
“同意的。”張曉琿答。
“同意你也不能買這匹馬,太能吃,一個月吃一兩銀子都不止,我領你到馬市去另外找。”
馬師傅搖頭,張曉琿家情況他了解,不富裕,供他爹讀書都緊巴巴。
“不用去了,我養得起這匹馬。”張曉琿堅持,最主要是的他相信馬師傅的眼光,畢竟好馬可遇不可求,關鍵這馬性子也好,他還是希望妹妹也能學一學騎馬。
馬師傅見他堅持,自也樂得出手這祖宗,這一趟倒也是雙贏了。
這是一匹小公馬,剛滿3歲,原本就是那胡商的坐騎。
馬師傅買來時花了三十兩銀子,賣給張曉琿三十五兩,張曉琿想他都養了三個月了,大概花費也不少,便給了他四十兩銀子,說是今后還會再來跟他請教馬經。
馬師傅就把配套馬鞍都給了張曉琿,剩下的馬料也都給他帶走,本想再叮囑他怎么養好馬,一想以前絮絮叨叨大概他耳朵都聽出繭了。
雖然沒有養馬的經驗,但張曉琿確實是聽了馬師傅很多馬經的,因此也算是心中有數。
買馬這么順利,從馬師傅家出來,張曉琿直接去牙行看房子。
這里的房子是很便宜的,按照現代的提法,這永安城算是十八線以外的邊陲小城了,五六十兩銀可以買一個一進的小院,三進的院子也不過二百兩銀子。
所以說買馬真的是很奢侈的行為。
跟著中介去看了幾個院子,張曉琿決定跟老媽商量一下,順便測試一下這匹馬的速度,他便騎著馬回了鄴城。
別說,兩座城之間相距大概二十公里,他也沒讓馬撒丫子跑,也只花了半個多小時。
結果張曉瑛見到這匹馬,又樂開了:“老哥呀,人家都是白馬王子,你這怎么整成了灰馬王子呢哈哈哈,要是純灰也就罷了,這怎么還一圈一圈的還白里帶點土黃色,看著就臟兮兮的哈哈哈。”
“這可是匹好馬,我總覺得在哪見過類似的馬匹,一時想不起來。別樂了,給它起個名字吧。”張曉琿掐妹妹肩胛骨。
“起名字啊,”張曉瑛止住笑,倒是開始認真端詳起馬來,“別的馬吧棕紅色的名赤兔,全身黝黑叫烏騅,通體雪白的喚照夜,哥哥,咱的馬長這樣,真是難為我了呀。”
“不急,慢慢想。”
張曉瑛繞著馬又走了兩圈,突然一拍手:
“就叫它叉一吧,寶馬叉一。”
張曉琿一口茶沒咽下,被嗆得直咳。
“你不是一直因為這優秀的名字被外國公司搶注了很遺憾嗎?”
“對啊,所以我要在這里搶回來。咱家以后再買馬,那就叫寶馬叉二寶馬叉三寶馬叉四一路寶馬叉下去。”
行,只要妹妹高興,寶馬叉幾都可以。
蕭元錦來到鄴城五天了。
她從未行過這般遠的路,到了鄴城還是覺得有些疲累,因此每日也是懶懶的不愿出屋門,蕭景燁和衛靖來看她也只說沒歇好。
這日午后休憩過,馮嬤嬤勸她:“公主,不若到后園走走,如今樹上還掛些葉子有些意趣,過得幾日就光禿禿沒甚可瞧了。”
“好。”蕭元錦起身,屋外已經有些冷了,馮嬤嬤拿了一件灰鼠斗篷給她披上。知春和知夏跟著一起出了屋門往后園走去。
這府衙的后園甚是闊大,大概是因住的人少,瞧著竟有些野趣,她們還在一處矮叢發現了一窩刺猬,三只小刺猬擠在一處抖抖索索,伏趴著甚是可愛。
蕭元錦有了些興致,看了一會刺猬又往園子后頭走,想看看還有什么小動物也在這園子里做窩。
卻聽得園子那頭傳來陣陣喧鬧哄笑聲,還仿佛夾雜著女子嬌俏的聲音。
馮嬤嬤皺了眉頭,只想立時帶公主離開,卻又想到公主好不容易愿意出屋門,才剛稍有意趣,實在不舍得就此回轉。
她對院墻下值守的護衛招了一下手,護衛是從京城一路護送公主前來鄴城的,很多都是她爹爹從前的舊部,對公主忠心耿耿。
等護衛過來了,馮嬤嬤道:“去看看隔壁院子是在做什么,讓他們小聲點,別擾了公主。”
這后園有一道小門,開了門往右走幾步就到了安樂堂大門。
此刻安樂堂的培訓內容是心肺復蘇術。
張曉瑛講解,李峰示范以后兵士們兩人一組互相練習。
剛剛李峰示范時憋著沒笑的,到了自己做實在沒忍住,一個人笑起來大家便仿佛被傳染了一般,不管是跪著的躺著的都在哈哈大笑,一時間滿院子都是快活的氣息。
笑聲穿過院墻傳過來,蕭元錦的腳步不覺往院墻下走去。
護衛過去了有一會,就聽院墻那邊有拍手聲響起,伴隨著一道動聽悅耳的說話聲:
“好了,好了,大家靜一靜。”
笑聲漸漸止歇,那聲音又響起:“我當初練習的時候比大家笑得還厲害,差點就笑得斷氣,我的同伴還沒學會就要有機會拿我實習了,所以我也很理解大家今天的表現。
但是咱們影響到隔壁鄰居,他們過來抗議了,所以呢,笑還是可以笑,就是要小聲點。
再一個,心肺復蘇術雖然看著好笑,但是它是戰場救護的重要內容,它可以把一個假死的傷患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每一條生命都是珍貴的,我們一定要學好學透這些救命的本領。
好了,現在大家繼續練習。”
蕭元錦一時聽呆了,她不禁后悔剛剛沒有攔下護衛。
“隔壁是什么所在?”她問。
剛剛過去的護衛已經回來了:“回公主,隔壁是軍中的安樂堂。”
“他們在做什么?”
“小張大夫在給兵士們做戰場救護培訓。”
護衛們離得近,隔壁的聲音聽得很清楚,他們連小張大夫的聲音都記住了。
“剛剛說話的就是小張大夫嗎?”蕭元錦有些好奇。
“是。”護衛點頭。
“小張大夫是小娘子嗎?”蕭元錦再問。
那道聲音清脆中還帶著些軟糯,明明是小娘子的聲音。
可一個小娘子,又怎會在都是男人的安樂堂,給一群男人做培訓,還叫什么戰場救護,她自己上過戰場嗎?
蕭元錦越發好奇了。
“好像不是小娘子。”護衛猶豫了一下,不太確定,“他年紀不大。”他又補充了一句。
蕭元錦不再說話,又聽了一會隔壁的動靜,吩咐道:“日后不必再擾他們。”
“是。”護衛應道。
此后幾日,每日午后蕭元錦都會到院墻邊上走一走。
隔著一道墻的院子,明明是醫所,卻仿佛帶著勃勃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