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很快就出來了一群人,幾乎都是女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夫人,她身形清瘦,腰背挺直,步履沉穩,面容娟秀,看向張曉瑛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歲月,像一泓沉靜清澈的湖水,映照一切,卻又包容一切。
走在她身邊的女孩姿態翩然神采飛揚,容貌出眾生氣勃勃,一雙看向張曉瑛的大眼睛里滿是好奇。
張曉瑛的眼睛對上羅夫人這樣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熱,忙快步走向她們。
羅夫人跟羅思維同時向張曉瑛行禮:“見過縣主。”
張曉瑛沒等她們蹲下身子就一個箭步上前扶著:“羅夫人羅小姐千萬不要多禮,今日沒有縣主。”
她的拜貼上也只是寫著自己的名字,沒寫縣主的封號。
羅夫人微微笑看著她,心中感嘆,這女孩子滿臉靈動,小小年紀卻又謙遜低調通透世情,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難怪衛五公子一心衷情于她。
她昨天很容易就問清楚衛國公府的護衛留在安平縣主身邊的原因,想到衛靖那即使刻意表現出熱情也還是能感覺到骨子里透著冷意的樣子,看來這女孩身上有一種魔力,可以把最冷硬的心都軟化。
“縣主請屋里坐。”羅夫人克制住想拉著張曉瑛小手的沖動,伸手做請,眾人往廳堂入座。
“我是一名外科大夫,夫人和小姐可喚我小張大夫,也可喚我曉瑛。”張曉瑛微笑說道。
“好。”羅夫人從善如流,又給張曉瑛介紹:“這是我女兒羅思維,比你大幾歲,快滿十八了。”
“思維姐姐。”張曉瑛跟羅思維打招呼。
“曉瑛妹妹。”羅思維微笑回應。
她心里好奇得要命,向來對人不太親近的母親不知為何偏偏對這安平縣主這般親切,這安平縣主也不知為何對她們母女倆禮遇有加,竟然會主動到訪她們客居的客棧。
她可是知道的,連衛國公夫人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日常都對安平縣主上趕著巴結呢!
當然這么說未來婆婆不好,她也只是在心里想罷了。
衛五隊的護衛跟衛豫的親衛大眼瞪小眼,怎么這兩邊一見如故,他們各自的公子好像反而成了外人?這跟自己原本設想的不太一樣啊!
他們原本以為兩邊見面是因著衛國公府的兩位公子呢!可衛豫的親衛看到羅夫人待安平縣主比待他們公子親近多了。
而衛五隊的護衛看得更清楚,小張大夫待這羅夫人比待衛國公夫人更是親近中又多了一份慎重,自從來到京城,小張大夫可從沒主動去探訪過衛國公夫人呢!
進入廳堂羅夫人請張曉瑛在她對面坐下,她倆就隔著一張方桌,張曉瑛從衛五六手上拿過禮品放在方桌上:“夫人,這是出自黔中茅臺鎮的米酒,請夫人品鑒。”
她對這母女倆的身份多少也猜到一些——
客居在最好的客棧,衛國公府的護衛在身邊,除了衛靖那要回京成婚的四哥的未婚妻一家外也不會有旁人了。
再加上她給自己送的是貴州的名茶,基本可以確定無疑。
也不知道茅臺鎮現在有沒有這么高度的茅臺酒,她這算不算弄巧成拙了。
羅夫人微微一頓,拿過那個木盒子打開一看,兩個白色酒瓶豎著并排放在盒子里,紅色的瓶蓋,瓶蓋上還垂下兩條綢布,瓶身上還貼著精美的商標圖紙,幾乎占了一半瓶身。
開了木盒子之后也沒有任何酒香溢出,顯然酒瓶的封瓶技藝極其之好。
她贊道:“好精致的瓶子。”
她做了酒以后就明白這酒瓶的封裝是一大難題,而這兩個瓶子顯然也不是這個朝代可以生產的,她為了把酒瓶密封得更緊密早就想盡了各種辦法,這孩子拿這兩瓶酒過來,也是準備好了跟她坦誠相待的。
“這是玻璃瓶。”張曉瑛介紹道。
她自從開始制造玻璃,對玻璃的知識也了解得更多了,知道茅臺酒瓶的材質是乳白色玻璃。
“我在茅臺也有燒房。”羅夫人微笑說道,又吩咐女兒:“思維你去找掌柜的訂幾桌好菜,曉瑛帶的人多,不可怠慢了。”
羅思維起身應“是”,轉身出去了,母親這是有事要跟曉瑛妹妹談,不想讓自己在場。
結果人家閨女都出去了蕭十二幾個還直挺挺立在屋里,張曉瑛對這幾個沒眼力見的也是沒辦法,開口說道:“你們也到外面找地方坐著去吧!”
蕭十二有些緊張,看看張曉瑛又看看羅夫人,并沒有馬上行動。
衛國公夫人的前車之鑒還在呢!他可不能大意。
“你放心,羅夫人不是外人,是衛四公子的岳母大人。”張曉瑛再說道。
“是。”蕭十二終于應道,揮手示意另外三個蕭衛一起退出去。
羅夫人發現這幾名護衛的著裝又跟衛國公府的護衛不同,昨日也是這幾名護衛給張曉瑛做貼身護衛,又看為首的對張曉瑛的緊張程度,猜想是張府自己養的護衛。
屋里只剩她們倆人的時候,倆人同時開口“夫人”“曉瑛”,又同時停下,張曉瑛笑了,說道:“夫人先請,您有什么話想問曉瑛的,曉瑛知道的一定都告訴您。”
人家僅僅通過一個攝像頭就猜到了自己的來歷,還有什么可瞞著的。
羅夫人也笑了一下,笑容卻有些沉重。
“曉瑛是怎么來到此處的,來的時候是哪一年了?”羅夫人終于問出了這兩句話。
“我們一家開車撞到土溝里,就莫名其妙到了這里,來的時候是二零二一年八月份。”張曉瑛答道。
“二零二一年?是民國幾年?”羅夫人疑惑。
“應該是民國一百一十年,不過民國沒了。”張曉瑛答道。
“沒了?亡國了嗎?”羅夫人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不是,日本人被打跑了,他們無條件投降了,從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開始,一直打到一九四五年,也就是民國三十四年他們被趕出咱們中國。”張曉瑛小心說道,她的猜測是對的,這位穿越前輩沒能看到日本投降的那一天。
“那民國怎么沒了?”羅夫人又問道。
張曉瑛雖然通過羅夫人寫的兩句歌詞猜到她曾經是抗戰的一員,但不確定她穿越前是什么身份,分屬哪個陣營,但歷史已經發生,在大乾這里隱瞞也沒有什么意義。
她盡量平淡地說道:“日本投降后又打了三年的國共內戰,國民黨撤退到臺灣去了。”
沒想到她這句話一說完,羅夫人那張淡然的面孔上瞬間泛起神采,一下子握住張曉瑛的手問道:“你是說,我們贏了?”
她的手太用力,同時還微微發抖,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不敢置信的驚喜,又再小心地確認:“國共內戰是國民黨跟共……”
“是,新中國一九四九年成立,到今年已經七十二年了。”張曉瑛的手被抓得生痛,但她也松了一口氣。
“真的勝利了,我們真的勝利了。”羅夫人眼淚流了下來,臉上卻是幸福的微笑。
“夫人。”張曉瑛反握住她的手。
“當年我們被趕得東奔西跑,東躲西藏,多少同志都犧牲了,從江西一路進了貴州,我們奉命留在茅臺鎮照顧重傷員,敵機飛過來轟炸,幾個孩子沒見過飛機,不知道厲害,炸彈丟下來還跑過去撿,我想保護他們,醒過來就到了這里。”
張曉瑛渾身血液仿佛凝住。
羅夫人竟然是一位犧牲在長征路上的革命先烈!
她起身走到羅夫人面前,向她行大乾最隆重的禮節,口中說道:“前輩,請受曉瑛一拜。”
這一禮,是張曉瑛來到大乾最為莊重的一禮,連跟皇帝第一次見禮都沒這么鄭重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