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小姑娘也沒有王畫所想的那么壞,只能說是精靈古怪。當然了,之所以有了王畫這種逆反的心理,主要他這段時間,從家鄉到洛陽,看到了許多世家對他不友好的行為。還有,他不想暴露自己,但這小姑娘逼得他將自己居所暴露出來,這讓他很反感。
不管他是什么樣的想法,兩個公公一聽他的話,眼里都出現了慍色。雖然知道你清高,不將權貴當作一回事,可我們小主子還是一個小孩子,比你還小上好幾歲。你說這大道理她能懂嗎?又干嘛這么兇。
王畫也讓小姑娘的淚水華麗麗地打敗了。他舉起手做了一個投降狀,說道:“算了,這幅畫眼下真不能送給你。不然我再給你畫一幅畫如何?”
一聽王畫有商議的余地,小姑娘停止哭泣,說道:“那不行,我要你為我制作一件漆奩。”
這也不是菜市場,還來個討價還價,不是,是坐地漲價。王畫一聽直搖頭。剛才那兩個公公神情他也看到,不過王畫并沒有擔心,不是連武則天都贊揚自己風骨好嗎,反正我也不知道她身份,如果憑借兩個公公陪著她,要什么就有什么,我還要人格我么?他堅決地說道:“小娘子,這是我的底線。如果不是看你年齡小,就是求我,我還要看人品,否則一個字,我也不會送。”
小姑娘還小,也許不知天高地厚。可兩個公公都是成年人了。知道這個小花花脾氣那是很臭,明知道狄相國的身份,還讓他吹笛子。從這一點來說,整個大唐獨此一家,別無二店。這也不這個小花花運氣好,如果是別的官員,就憑這一點,他就要倒大霉了。
他們拽了小姑娘的衣袖,一個公公低聲在她耳邊說:“小公主,依奴婢(非奴才也)之見,算了吧。”
小姑娘想了想,還有些不服氣。但最后還是點了頭。
王畫也想將她早點打發走,現在筆墨紙硯現成的。實際上這時候用紙還是一件奢侈的事,許多文人還在繼續使用竹簡。連有了官員因為窮困,上稟朝廷奏折,都用竹簡書寫。
王畫畫了一幅吹笛牧牛圖,上面一個牧童騎在牛背上,雙手拿著一個竹笛放在嘴下邊,背景是一片杏林,樹林里的杏子樹開著星星點點的杏花。這回王畫使用了寫意的手法,線條簡潔,不過他的畫功在哪里,這幅畫畫得也十分傳神。大約看到王畫作畫時間短,小姑娘似乎還有點不滿意。
王畫搖了搖頭,又寫下一行小詩: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小姑娘皺了皺鼻子說道:“今天沒有下雨,為什么雨紛紛?”
“那么你有沒有讀過這首詩,金天方肅殺,白露始專征。王師非樂戰,之子慎佳兵。雄圖竟中夭,邊風掃北平。莫賣盧龍塞,歸邀麟閣名。”
“讀過,陳參軍寫的送著作郎崔融等從梁王東征。”
這是陳子昂寫的,但在陳子昂的詩歌中,遠沒有他的登幽州臺歌與送魏大從軍有名氣。看來這個小姑娘還真讀過許多詩歌。
王畫又問道:“那么朝廷有沒有商議過不要盧龍塞?”
見到小姑娘搖頭,王畫又說道:“詩歌,可以作一些比喻。經如形容瀑布,可以用飛流直下三千尺,那么真有三千尺那么高嗎?就象這首詩,未必非要清明下雨才可以寫出來,也許去年,也許前年下雨。”
“那個飛流直下三千尺是什么詩?”
王畫撓了撓頭,自己只顧得說,居然忘記這是小白同志寫的,現在他還沒有出世。他只好答道:“好,這首詩我也可以告訴你,但以后不要與我搗蛋了。”
小姑娘嘴撇了撇,可沒有反駁。大概也想聽到這個華麗的句子,是來自那首詩的。
王畫讀道:“日照香爐生紫煙,遙掛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小姑娘拍了拍手說:“這才是好詩,那象這畫上的詩,雨紛紛自然在清明時節了,行人也在路上了,有了何字又何必借問?還不如改成清明雨紛紛,行人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不行,得重新給我畫幅畫。”
這是什么道理?但杜牧這首小詩,是有人認為有一些詬病,盡管它流傳天下,意境凄美,韻味悠遠。
這個小姑娘明顯是在“敲詐勒索”。王畫是看出來了,如果依了她,說不定下幅畫還不滿意,又再來一幅。自己也不要做事了,每天就幫她畫畫吧。于是他說道:“小娘子,其實這首詩很好玩的。你聽我念,清明節,雨紛紛。路上人,欲斷魂。問酒家,何處有?牧童指,杏花村。”
“咦,是有點好玩。”小姑娘好奇地看著這首詩,經王畫這一改,又成了一首三言詩。
“喏,還有,你聽好了,清明時節,行人斷魂。酒家何處?指杏花村。”
這回又變成了一首四言詩。
“還有,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這又變成了一首小令。不過小令傳自五代,這時候還沒有出現。但不妨礙小姑娘對語言的欣賞能力。
終于看到小姑娘眼里冒出小星星,王畫才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答應只幫你作一幅畫。如果這幅畫不滿意的話,我只好為你再作一幅,但這幅畫你可不能要了。”
老子不信邪了,一個小丫頭,我都對付不了。
小姑娘用嘴咬了手指頭,想了半天說道:“好,這一次算放過你啦。”
王畫松了一口氣。只是將他們一行人送到門口處,其中一個年長的公公突然彎下腰,向他說道:“王小郎,剛才我家小娘子多有得罪之處,還請王小郎愿諒。”
“無妨,不過我這個人性格喜靜,不喜歡與外人交往。還有現在也要制作漆器,因此,我剛才態度也不好,敬請兩位內侍諒解。”
人家說得客氣,王畫同樣也客氣。但不明白了,自己是一個無名之輩,為什么突然這個公公對自己態度如此尊敬?
不但他不明白,歲數稍微小一點的公公也不明白,在回去的路上,他悄悄向年長的公公問道:“你為什么對他那么客氣?”
王畫向他們小主子發火,兩個公公還十分生氣。后來既然作了畫,氣也就消了。而且王畫對他們也十分尊敬。唐朝對太監稱呼還是為公公,可王畫別出心裁,稱了一個內侍,一開始兩個人還一愣神,后來會意,也感到受用。但也不能至于讓他們向王畫折節,前倨后恭。
“我問你,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寫出剛才那兩首詩?”
這個小太監搖了搖頭。
“那么這兩首詩如何?”
“很好啊。”
“那就是了,這個王畫歲數雖然很小,可每一首詩出來,都讓人感到驚艷。現在我們都親眼所見了,更應當知道此言非虛。而且皇上對他還十分關注。不要看他眼下這等處境,如果他開竊的話,發跡只是指日可待。再看我們家郡主,雖然身份尊貴,可實際情況你也知道的。”
聽到這里,小太監有些黯然。他們服侍這位小主子,自然主貴仆尊,主賤仆鄙。但眼下看來,光景比以前好一點,但還是不太好。只是小主子歲數還小,不明白罷了。
老公公語重意長地說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現在他是沒有什么,可將來一旦發跡呢?如果我們現在得罪了他,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學學婁相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