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治國之術
朱仝也看到這張拜貼,他問道:“難道是三世子來了?”
“不是他是誰?”王畫指了那一叢墨竹說道。
雖然在拜貼上占的面積很小,可是四五根竹子高低錯落,濃淡枯榮點染揮毫,無不精妙。邊上還有幾個怪石,石頭邊生著幾叢蘭草。畫面不大,卻隱然有大家風范。
王畫又說道:“單論這個墨竹,整個唐朝能畫出這水平的,不超過十個人,就是我揮毫,也畫不出這個清雅勁麗之風。”
朱仝在沉思。
王畫的計劃,他同樣早就知道,打著李重俊的旗號入京,這樣大義也有了,而且戰斗力也有了。血營可不是徐敬業手下的軍隊。
進入京城后迅速撥亂反正,如果李重俊能做一個好皇帝,繼續讓他做。不能做,再將他廢除,重新扶立一個好皇帝。到了這地步,王畫也不怕世人說他是曹操王莽。況且歷史霍光伊尹也做過這件事。如果找到一個好的接替人,王畫主動退出唐朝。相信到時候不看佛面看僧面,因為王畫這一退,血營將士亦會在新皇帝的愧疚之下,得到重用。
如果沒有好的接替人,王畫不介意掌控朝政,慢慢將大權控制住,自己做皇帝。這不是為了王畫自己,是為了唐朝的所有百姓。
這一個目標來得很及時,實際上包括哥舒翰在內,這些大將心中十分迷茫。
雖然大勝了,可不是一直這樣打下去吧,總有一個了時。現在王畫不確定他的道路了,大家多少也為將來擔憂。
聽了王畫這句話,哥舒翰說道:“營督,唐朝那有什么好的接替人,不如你直接就做皇帝得了。”
王畫搖了搖頭:“那是不得己的做法。實際上我也不是做好皇帝的人選,因為性格太淡泊。做皇帝不但要有才能,還要有一顆野心。”
盡管王畫等于回絕,但這個目標定下來,還是讓各位大將興奮不己。
可是這個計劃,卻早將李隆基排除在外。
王畫嘆息一聲說道:“如果單論權謀之術,昔日太后當為舉世第一。然后就到相王與太平公主。與他們相比,韋氏還差了很遠。”
說到這里,他還是命手下將這張拜貼交給了李持盈。
李持盈走了出來,緊張地看了王畫一眼。看到王畫與朱仝正在談笑風生,悄悄走出去。這一切落在王畫眼里,王畫很想發笑,但是忍住了。
看到她離開,朱仝問道:“營督,你怎么樣想?”
王畫答道:“如果單做皇帝,他能做大約二十五年到三十年的好皇帝,絕對比我做得好。但后面十幾年,有可能就是第二個胡亥在世。你會怎么選?”
李隆基接手唐朝時,唐朝經過數次政變,從武則天到李顯留下的積弊變得更重,國家也到了危急的時刻。比明朝最后一個皇帝崇禎不好到哪里去。可是經過他大刀闊斧的整頓,出現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開元盛世。
這個時間段的李隆基,論作為能排進中國歷史上皇帝中的前十位,甚至前五位。唐朝的文治武功再次達到一個驚人的高度。但開元二十九年無話可說,可到了天寶十四年,前后截然不同。
朱仝不是穿越人士,他不知道王畫這個結論是如何得出來的。不但這個,王畫許多知識也是來歷不明,別聽他胡扯,說是從書上看來的,有的知識將古今中外書籍翻遍也沒有。
但這一點讓朱仝反而很著迷,與信服。
王畫打了一個比喻,讓朱仝選擇。后面一個胡亥很重,胡亥在位時,才幾年就將秦朝亡國了。
朱仝想了一會兒,答道:“如果后面是胡亥,不要說十幾年,就是三五年,不選也罷。”
無論有多大的作為,前提得保住這個國家。就象李顯,如果他不死,試問王畫敢不敢公開打出謀反的旗號?如果連這個國家都保不住了,前面再多功勞起什么作用?況且現在王畫手中有棋子可用,沒有必要擔這份風險。
“好,就聽先生你的。”
兩個人繼續商議對付默啜的辦法。
就是現在有了薛訥這個幫助,兩人還是感到很困難。其實如果四面沒有危險,不到處用兵,就憑默啜帶領著這幾萬人溜達,血營直接兵出陰山。默啜就是在他的國度里,也只能倉惶北逃。
關健這樣一來,貽誤了戰機。那時候將大軍再撤回來,幾十萬唐軍,分駐在延涇渭等各州,甚至又為他們加重了一個砝碼,長弓。王畫再攻打諸城,逼迫李顯,不太可能。
所以必須將默啜引過來打。
可是怎樣引,兩個人站在默啜的角度,絞盡腦汁,還沒有想出一個好主意。
“天下也不是只有你一個是曹孟德(《三國》沒有出來之前,人們評價三雄時是根據歷史評價的,曹操遠在孫權與劉備之上),同樣有孫權與劉備。不然你一人不是太寂寞了?”
“朱先生謬獎了,我何德何能,敢與這三人相比。不過我倒是很敬佩另一個人,諸葛武候。”
朱仝聽了嘴角高高揚起,十分得意,他在太原王家時就分析過王畫,說他在“找朋友”,果然沒有分析錯誤。但他還是問道:“請問你的劉備在哪里?”
這個要求很難,劉備三顧茅蘆不說,對諸葛亮從來沒有產生功高震主的念頭,相反,白帝城托孤時還說了一句,如果我兒不行,君可以取代之。這不但要人主信任,還有人主的肚量。就是對王畫十分優柔的武則天,都做不到這地步。
這比找一個好皇帝的難度更高。
王畫擺了擺頭:“這個先不管,我們還是來商議默啜吧。”
一會兒,李持盈怯怯地走回來,看著王畫。
王畫明知故問:“小郡主,你有什么事嗎?”
“我,我,”李持盈支吾了兩句,最后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來:“我三哥要見你。”
“咦,你三哥來了?”
“他今天剛到靈州,不過還請二郎與朱先生替他保密一下。”
“這個我知道,如果事情傳出去,你三哥有危險,連你父王都有危險。”
“二郎,你真好。”
“他來靈州有什么事嗎?”
“我也不知道,他請我代他轉達。如果二郎不見也可以,他立即回去。”
“那你立即讓他回去。”
“二郎,這,這。”
朱仝擠了一下眼睛,說道:“去,放心,你三哥他不會真的回去的。”
朱仝說完后,伏在桌子上大笑起來。
李隆基好不容易來一趟靈州,怎么輕易回去呢?這只是李隆基在拿一個架子。到這時候與王畫拿架子,這位世子爺有些秀逗。
李持盈想了一下,會意過來,雖然不忍,只好再次出門。
李隆基就在不遠處一間茶樓里面。
聽到妹妹的話,果然生氣地要拂袖離開。但想了想,又坐了下來,直喘粗氣。
李持盈央求道:“三哥,我不知道你找二郎有什么事,但我看他對你并沒有惡意。大家退一步,就這樣算了吧。”
李隆基生氣地沒有回答。
“三哥,你再不走,就有人注意你了。”
李隆基真沒有人認識,可李持盈這附近的那一個百姓不認識。一開始與一個陌生男子說話,還沒有人在意。可她離開后再次回來,就有一些百姓注意了。一般百姓沒有這眼力,但跑堂的卻有這份眼力,李隆基盡管是平民打扮,但是氣宇軒昂,身后還站在兩個彪形大漢,隱隱是一副保護主人的樣子,不用說來頭不小。
并且連小郡主都低三下四,難道,難道?
有的跑堂的已經猜出李隆基有可能是李持盈的哥哥,不過是那一個哥哥,就沒有這份眼力了。
李隆基一看這架勢,不能再呆下去,再呆下去,保不準就泄露了身份。在八州流傳問題不大,可是流傳到洛陽,麻煩就大了。
只好跟著李持盈來到王畫的府上。
這一回王畫也沒有為難,不管怎么說,是三舅子來訪嘛,迎到了大門口,熱情地將他接到書房。老規矩,王畫在客廳接人,要么隨意,要么都是自己人,只有在書房里接客,才是貴客。
來到書房,王畫讓下人上茶,然后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一段話:
當秦之世,而滅諸候,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候之強耳,變封建而為郡縣。方以為兵革可不復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于隴畝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漢懲秦之孤立,于是大建遮孽而為諸候,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之萌篡弒之謀。武宣之后,稍剖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亡而之為備。而其亡也,皆出于所備之外。
王畫等他看完了,不顧李隆基深思,將它拿了起來。然后說道:“世子前來,可是相王所托。”
李隆基知道隱瞞不了,也不需要隱瞞,答道:“正是。”
“能不能讓我猜猜世子前來的用意?”
“請。”
“是不是相王看到了陛下開始對自己反思,與皇后產生了一些裂隙。但是現在陛下反思已晚,政權已為皇后所掌控。因此裂隙越大,陛下反而處在危境之中。大變到來之時,相王想請我出兵相助,匡正朝綱?”
李隆基聽了一驚,他狐疑地看著王畫說道:“你現在與謀反無異,為什么孤的父王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世子,我以前就對你說過,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想不想謀反,想不想做皇帝,難道你父王不清楚,你不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堅持這樣說,從哪里來,請到哪里去。”
說實話,王畫雖然面帶微笑,可是態度卻十分倨傲。
李隆基忍著怒氣,說道:“王侍郎猜得頗為正確。聽說了你為了解救一萬人百姓,在河套與突厥人展開了激烈的廝殺,這一戰十分慘烈。因此,父王特地吩咐我前來,有請二郎相助,沒有大變則己,如果有大變,能立即出兵,將政局安定下來,使天下有一個太平時光,使天下百姓有一個幸福的日子,使國家元氣不再大傷。”
“然后你們就能給天下百姓一個好日子過?”
“別人不敢說,至少我會做到這一點。”
“可是你如何保證你能登上皇位?不要忘記了,你上面還有一個春秋正盛的父親,還有兩個哥哥。”
李隆基一時語塞。
但王畫話鋒一轉,又說道:“其實我可以協助你登上帝位,但你告訴我怎么做一好皇帝?”
李隆基本來在這件事上含糊不答,如果回答了,不證明了他有野心?置父親與兩個哥哥何地。不過王畫再三提醒,打開天窗說亮話,與這個妖怪藏著挾著說話,反而顯得誠意不足。于是直接說道:“廣開言路。”
“不錯,是一條善政。然后呢?”
“進賢納言,退讒黜惡。”
“停,停,我問你,何為賢,何為惡?”
“扶佐君王,兢兢業業,處理公務,無所倚偏,治理百姓,仁義憐愛,不為主喜而厭媚,不為己途而茍和,是為賢。反之,則為惡。”
王畫搖了搖頭說道:“世子,你還記得我在科考時寫過一句驚世賅俗的話。大忠為奸為什么要這樣說?濁流會誤國,清流也會誤國。清流為了自己揚名,往往不知通變,教條古板,有時候比濁流誤國更厲害。我打一個比喻,世子,你現在也到了潞州,擔任了地方官吏,請問有幾個官員不貪的?”
李隆基想了一下不能回答。
“其實這也很正常,朝廷給的俸祿畢竟有限的。但是官員本身開支極大,養家糊口,有的還養著婢妾,這點俸祿夠不夠?手中有了權利,請問有幾個人能忍住不伸手的?但能不能因為貪污就將所有貪污的官員排斥不用?”
李隆基想了一下,沮喪地搖了搖頭。
“再說清官,固然讓人尊重。但處理政務,不象想的那么簡單,一件事,如果理下去,會牽來千頭萬緒。如果一清到底,教條古板,不知變通,這件事十有,反而處理不好。所以古人說,水至清無魚。太后教我學會做偽君子,恩師教我二字,變通。也就是這個道理。”
李隆基讓王畫一繞,有些迷茫了,他問道:“那應當怎么做?”
“揚善罰惡是對的,開言路進直言也是對的,勤理政事也是對的,任用有本事的大臣更是對的。國家事務千千萬萬,光靠人主一個處理,也不可能處理好。但這不是主要的原因。”
“那什么才是主要的原因。”
“我問你,為什么現在政權還給了李氏宗室,反而國家比太后二張囂張時,更為混亂。”
“因為皇后yin惹朝綱,下面一臣與之媚惑。”
“主要原因呢?”
“還是皇上太聽信皇后了。”
王畫還是搖了搖頭:“世子,你說得不對。”
“那是什么原因?”
其實原因很簡單,主要因為君主制。君主制有一門最大的好處,那就是權利的高度集中,如果遇到一個賢明的君主,國家就能立即走上軌道。比如李世民,再比如開元時的李隆基。
但這是好皇帝,如果遇到一個昏君,國家衰亡起來也非常的快。如果君王沒有這么大的權利呢?就象這一次,如果李顯權利讓三省六部瓜分,實際上老武留下的底子不厚了,讓老武弄啊弄的,唐高宗丟下的底子也弄得差不多了,但還有一些底子。特別是老武殺了許多人才,也用了許多人才。如果權利分在三省六部上,他又能給韋氏多少權利掌控?
那么國家就不會敗壞到今天的地步。至少王畫不會給韋氏逼殺皇宮,逃出洛陽。
王畫答道:“原因,我肯定知道,但我現在也正在尋找解決的答案。”
君主制現在肯定不能否定的,因為人們思想還沒有進化到接受民主的地步。如果冒然開出民主制,那不是拯救國家,而是分裂國家。所以王畫現在也沒有找到解決的方法。
“什么原因?”
“這就是我與你談話的目的。如果你能想出來這個原因,并且找出答案,我可以立即放下架子,對你支持。當然,也只能支持你一個人,你父王不行,太過陰柔,不是做好皇帝的料子。你兩個哥哥也不行,太過老實。同樣也不是做好皇帝的料子。”
李隆基聽了不知是氣還是樂。
氣得是他對自己一家人的藐視,樂的是對自己的看好。
不過是什么原因呢?李隆基不由深思起來。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原因出在君主制的本身上。
王畫又將那張紙拿了出來,遞到他手中說道:“再看看這個。你想一想,如果唐朝衰落,會是什么原因導致的?”
唐朝最大的原因,正是藩鎮割據,然后才是宦官專政,朋黨。不過這都是后面的事,但這都是李隆基留下的禍根,雖然高力士人品不壞,至少在國事方面有許多貢獻,比李白一天到晚喝得暈乎乎的然后要做謝安,好得多。可正是高力士開的頭,后面一個個兇人出來了,李輔國、程元振、魚朝恩,一個比一個壞。然后從楊炎殺功臣劉晏開始,朋黨再起,直到牛李之爭,達到朋黨巔峰,唐朝終于無藥可醫了。
但最主要的原因,則是安史之亂。
府兵制的破壞,李隆基因地就調,賦予了節度使更多的權利,掌握著地方軍政財大軍權,盲目地任用胡兵胡將,好處有好處。因些制宜,為國家節約了大量開支,胡兵胡將,使戰斗力提高,因為知根知底,將知兵,兵知將,增加了勝利的機率。可這使安祿山有了野心的基石。其次是李隆基晚年昏庸無比,使安祿山產生謀反的膽量。
這一變,宣告了盛世大唐終于結束。
所以唐朝有許多弊端,比如逃戶增加,現在也沒有問題了,再多百姓也安落下去,就看朝廷舍不舍得放手。然后就是武將權利過于集中,宋明是好鐵不做釘,好漢不當兵。現在唐朝卻反過來,所有文人寧愿百夫長,不愿一書生。這為幾十年兵安史之亂,吹響了號角。就是沒有安祿山,也很有可能有李祿山,張祿山。
王畫本來是想派人找兩個人的,一個是李林甫,一個就是安祿山。但想通了這一道理,沒有再找了。李隆基昏庸下去,沒有李林甫,也有甫。根源還在李隆基本人身上。就是找出來擊殺了也沒有用。
王畫現在出了兩道題目,問完后又道:“如果你這個問題能回答出來,同樣,我也會考慮一下,會不會協助你成就大業。”
“如果我答不出來呢?”
“還是那句話,你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去吧。”
李隆基只好離開,現在王畫已經將話挑明了,他不想謀反,但想找一個好皇帝出來,使天下太平。似乎對自己也十分滿意,并且給了一些提示,這兩個問題算作考驗了。
雖然這樣做,有些倨傲,然而人家現在倨傲也有倨傲的本錢,但回到客棧,似乎這兩個問題很簡單,但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但他也有辦法,悄悄找到李持盈,將這兩個問題提出來。
李持盈也傻了眼,搖著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不過李持盈剛一走,王畫就派人送信過來了,說道:“你不要問小郡主了,問也問不出來答案。現在給你四個月時間,如果四個月時間內,你能回答出來,我答應你的事還會承諾。如果你答不出來,也不用回答了。”
還有四個月,李重俊就到來了,也不需要李隆基這個棋子。
李隆基撓了撓頭,似乎條件很優厚嘛。居然有四個月時間,而且好象自己偷機取巧,王畫也沒有反對。他腦子很活絡,轉了轉,立即想到,四個月時間,我可以回去詢問父親,還有,張說回去了,還有另外一個人,宋璟,他們都與王畫關系很好,平時多次交談過。說不定王畫在交談時,會提到這個問題。
當真那么簡單?
想到這里,他立即再次找到王畫,問道:“我能不能回去一趟。”
王畫凝視著他,又看了看拜貼上的那個墨竹,搖了搖頭。李隆基的心思他怎么能不知道的。
三舅子,你慢慢折騰吧。
于是他說道:“隨便,我也沒有權利限制你人身自由,那怕你到天涯海角,也沒有關系。還是那句話,四月為限,過期自負。”
然后目送著這個三舅子,樂巔巔的離開。
[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