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萬家燈火全都熄滅。
只剩下昏黃的路燈,和狹窄幽深的小路。
鄭遠東擋住一人去路。
對面的中年人問道:“昆侖鄭遠東?找到我挺不容易的吧。”
鄭遠東慢慢朝對方走去,一邊走一邊好奇道:“我調查過你,在一個月前你還只是表世界的一名維修工人,一個月后便開始死心塌地的為神代賣命,所以,你還是你自己嗎?”
中年人笑了笑:“我是誰重要嗎?”
“讓我猜一猜,”鄭遠東說道:“有人曾說神代家主其實一直都是那一個人,六百年前是他,如今還是他,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調查此事,終于找到了六百年前那位神代家主的書寫筆記,字跡確實與如今的一般無二。按理說整個里世界就算是修行者,也不該擁有這么長的壽命,我想,神代家族其實已經掌握了人與人之間的神經元接駁技術,甚至可以用來改寫大腦,是嗎?”
所謂神經元接駁技術,最早出現于慶氏,用于控制納米機器人。
那些小家伙們被操控后,可以游走于血管之中清除血栓,無創且無痛。
后來,各個財團的接駁神經元技術都有所突破,于是這項技術又被廣泛應用于各個領域,例如控制機械犬、無人機。
例如連接機械肢體。
再后來,有人嘗試著通過接駁神經元技術,逆向的向網絡上傳自己的意識,以此來達到機械永生的構思。。
只不過這項技術失敗了,因為大家發現不管如何上傳,意識只要出現在網絡里便會立刻湮滅。
有人說是因為網絡的數據流太過龐大,會將人類上傳的意識快速同化。
有人說是因為技術還不夠成熟。
但至今沒人找到原因。
只有少數人知道,那是壹的哥哥在獵殺一切網絡中的人類意識形態。
后來,上傳意識行不通,便有人進行了更加殘忍的實驗:將一個人的意識清除后,通過神經元接駁技術,用另一個人的意識進行覆蓋。
從那一刻起,身體成為了短暫的軀殼,而意識則將永存。
這是變相的反向穿越,雖然里世界人沒法過來,但他們的意識可以覆蓋時間行者后,讓自身成為時間行者。
這也是李云壽建議老叟使用的方法,只不過老叟自己覺得生命太過漫長也會失去意義,所以拒絕。
老叟認為,這是人類科技文明發展到今日,最骯臟的一面。
對面的中年人沒有說話。
鄭遠東平靜說道:“讓我再猜一猜,神經元接駁技術覆蓋別人的意識,可能會對‘被覆蓋者’的要求比較高,我們都知道大腦是人體最脆弱的器官,所以需要堅硬的顱骨來保護。里世界中,很多黑客用自己的大腦當服務器來進行協議入侵,往往三四十歲就會大腦萎縮變成植物人。”
鄭遠東繼續推測道:“這些有今天沒明天的黑客可以不在乎腦萎縮,但想必財團大人物們是在乎的,而且普通人的大腦很可能只能承載一次覆蓋,卻沒法再進行下一次接駁。所以,B級以上的人才能成為合格的載體,對嗎?我查了很多與神代家族有關的資料,發現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B級高手突然失蹤,然后時隔一年又重新出現。”
中年人笑了起來:“那么多人都沒有發現的秘密,你都能發現。既然對神代家族如此感興趣,不如加入我們?”
鄭遠東搖搖頭:“山川異域,不共戴天。”
“那只有讓你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了,”中年人笑道。
下一刻,他的瞳孔竟然泛起了銀色的毫光。
鄭遠東只覺得,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重影。
仿佛一個近視、散光300度的人,突然摘掉了眼鏡。
路旁昏黃的燈光變成了一圈圈光暈,讓人根本看不清世界本來的模樣。
只是,鄭遠東依舊很平靜,他抽出手中的長刀來,將刀鞘扔到一旁。
然后閉上了雙眼。
中年人好奇道:“你連槍械都沒有帶嗎,雖然你我之間的戰斗槍械也沒什么用了,但總比這么一柄長刀要強吧。”
鄭遠東回答:“大家都睡了,容易吵醒許多人,擾民。”
“高手之間的戰斗,你竟然會擔心槍聲吵醒居民?”中年人有些愕然:“表世界的冷兵器,砍在B級強者的肌肉上會被卡住,甚至多砍兩刀還會卷刃,你拿這種東西與我戰斗,是不是太兒戲了一點。”
“夠用了,”鄭遠東說道。
下一刻,中年人雙腿驟然迸發巨力,十多米的距離他一躍而至。
可是,閉著眼睛的鄭遠東仿佛什么都看到了似的,揮刀向前劈砍。
雙方一觸即分,這一次鄭遠東主動迎了上去,那長刀在他手中像是飄逸的飛鳥,靈動至極。
撕拉一聲,還未等中年人反應過來,那刀鋒竟是順著他手臂肌肉間的縫隙隔膜劃過。
又是撕拉一聲,中年人腿上也同時吃痛,刀鋒再次從他大腿‘股直肌’與‘股外側肌’之間的隔膜劃過。
這長刀在鄭遠東手里,精準如外科手術刀一般,將兩塊本該黏連在一起的肌肉分割開了。
中年人手臂與大腿鮮血直流,他扭身間,一拳朝鄭遠東砸去。
可是鄭遠東的刀仿佛早就等在那里了一樣,再次將中年人肱二頭肌、肱三頭肌之間的隔膜切開。
這一刀又一刀,宛如庖丁解牛般,像是要生生將中年人肢解。
刀術即藝術。
這下中年人有些恐懼了,他沒想到自己會在表世界遇到這種境界的高手,與級別關系不大,這是技藝的差別。
鄭遠東一邊揮刀一邊還有余暇問道:“神代想要找到你這種反向穿越的人選也不容易吧,首先需要時間行者頂替一位B級覺醒者或者修行者,然后才能進行神經元接駁的手術。如果殺了你,想必他們會非常心疼。”
王城大道北方與103國道交匯處。
那位鹿島家族的B級高手似乎不愿意舍棄那輛停在路邊的油罐車,即便九州成員圍攻,即便他需要提防狙擊手,即便他知道九州的高手也要馬上趕到。
卻依然只是纏斗,絲毫沒有逃離的意思。
出手之間,他閃身從一名九州成員身旁穿過,只見他單手輕松掐住九州成員的脖頸,將這名九州成員提在自己面前當做盾牌。
矮矮的中年漢子冷聲說道:“不問緣由就要開槍殺人?九州行事也太霸道了吧。”
一名九州成員沒有回答,這場戰斗從一開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對方說這些其實本意也不是要責怪九州,而是要拖延時間。
遠處,有節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傳來,何今秋下車后踱步而來,一身的灰色西裝考究且整齊:“是在等我嗎?”
下一秒,何今秋袖中一支青玉劍矢飛出,在空氣中留下一條白氣般的直線,只是一彈指的功夫便穿越數百米距離洞穿了一扇窗戶。
窗戶中傳來一聲慘叫。
那青玉劍矢并未停止,很快便又飛向另一邊,再殺一人。
何今秋笑瞇瞇的問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們,不要隨意拿狙擊槍瞄人,會死。”
中年漢子愣了一下,他沒想到何今秋一出手便殺掉了他們埋伏在居民樓里的兩名狙擊手。
感應!
這是A級才能有的感應能力!
1000米內有人瞄準,就會立刻被感應到的能力!
在里世界,曾經有人在很遠的地方,用帶有惡意的眼神看了某位A級高手一眼,便被那位A級高手從人群里找了出來。
這種能力,已經接近神明了。
有人曾說,若是到了S級半神境界,恐怕有人念一聲他的名字,哪怕相隔千萬里都會被半神有所感應。
只不過,這一說法并未得到證實。
只是,中年漢子已經顧不上想這些了,他只震驚于……
表世界時間行者里竟然有A級修行者!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位出自胡氏情報機構的常任理事何今秋,不僅得到了胡氏的正統修行之法,而且已經養成了劍矢!
要知道,連李長青這樣的人物,也只是劍矢初成,遠未到收發由心的境界。
何今秋用節杖頓地,然后笑道:“不要這么驚訝嘛,沒有一點點實力怎么好意思執掌九州?而且,也得讓你們知道時間行者沒那么好拿捏嘛。”
事實上,前段時間何今秋帶著一群九州成員縱橫整個中東地區,黑吃黑的事情沒少做,劫掠美麗國時間行者都不是一次兩次了,不然九州也不會如此富有。
截止目前,境外很少人能拿他有什么辦法,只能暫且忍耐著。
然而就在此時,那原本還在拖延時間的中年漢子轉身便跑,竟是一點都沒猶豫。
鹿島本是打算一石二鳥將何今秋與白晝老板全都引出來殺死的,但是沒想到引出來了一個爹!
這可能是表世界截止目前,唯一一位A級高手了吧!
何今秋笑著說道:“現在想走有點晚了吧?”
說話間,那青玉劍矢在黑色的夜幕中畫出一條分明的白線,凌空而至!
不過,令所有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那中年漢子身后的景象突然折疊起來,仿佛有人憑空將世界與空間捏合在了一起。
原本筆直飛向中年漢子背后的青玉劍矢,在經過這片空間后便不知所蹤,只傳來叮叮兩聲,像是青玉劍矢釘入了堅硬之物中。
何今秋皺眉:“空間能力?不對,是幻象。”
他朝著中年漢子逃離的方向走去,卻見那扭曲的空間漸漸散去,而他的劍矢則穿透了路旁的公交站牌,釘在地面上。
青玉劍矢的飛行軌跡并未被扭曲過,他們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假象而已。
“原來藏了幫手,有點意思,竟然會變戲法,”何今秋看向十字路口,那駕駛油罐車的中年漢子此時已經不知所蹤。
當然,對方可能并未跑遠,只是這幻象讓他們看不到對方的身形罷了。
何今秋仔細的觀察著四周,他敏銳的發現光影其實還有些不真實的細微變幻著,與現實有些不同,但很難區分。
他知道那中年漢子可能還在他五百米之內的某個地方,緩慢移動著,連腳步聲都消失了。
不然,以他A級的感知能力,光聽對方的腳步聲便能尋聲辯位。
“好像還真拿這種幻術沒什么辦法啊,”何今秋坦然的感慨道。
可是話音剛落,這突然安靜的夜幕中,響起狙擊槍聲。
何今秋豁然回頭望去,那槍聲的來處似乎就在他身后的700米處,很近!
這不是神代、鹿島的狙擊手,對方很謹慎的甚至從未看自己一眼。
等等!
何今秋豁然又看向中年漢子逃離的方向,卻見那空無一物的路燈下,憑空出現一片放射狀的血液來。
“白晝的老板,”何今秋愕然。
他還以為對方今晚確實沒來呢,畢竟一晚上都沒見對方開槍。
沒想到的是,對方來了,只不過比較有耐心而已。
幻術散去,那維持著幻術的人見同伴已死便立刻遠遁。
中年漢子的尸體靜靜趴在地上,背后是一片巨大的血洞,整個后背與胸口都被狙擊槍洞穿了!
900米的射擊距離,對于白晝那位老板的名聲而言并不算什么。
可是何今秋不明白,這位白晝老板是怎么看穿幻術的?他這位A級都一時間沒什么辦法,但那位神秘的狙擊手卻相隔900米找到了目標。
這也太神了吧,何今秋皺眉思索著。
他不知道的是,那位使用幻術的覺醒者雖然厲害,但偽造出來的景象終究與現實有所不同。
當幻術形成的剎那,幻術前的長街與幻術后的長街,兩副畫面在慶塵腦海中快速重合,就像是玩大家來找茬似的,他一眼便辨認出不同之處來了。
幻術是需要用想象力來構建一個看似真實的世界,以假亂真。
但對于慶塵來說,假的就是假的。
耳麥里,唐可可問道:“老板,大致能確認對方的開槍位置,我們現在去追捕他嗎?”
何今秋想了想:“本來還想勾引他瞄準我呢,說不定我能立刻找出他來,但是此人太有耐心也太隱忍了,連看都沒看我一眼。不用去找了,你們找不到他,他肯定開槍之前就想好了撤離的路線,現在說不定已經跑遠。”
此時此刻,何今秋只覺得那位白晝老板如同一頭孤狼,狩獵時的那份冷靜讓人細思極恐。
對方現在的真實實力可能還很一般,用狙擊槍殺B級也得等目標不動了才行。
可這種人早晚會成長起來的,誰知道對方成長起來之后會是怎樣的光景?
“老板,我們現在怎么辦?”唐可可問道。
“去把油罐車開到偏僻地方去,”何今秋面色冷了下來:“我能感受到里面有七個人,應該就是我們要找的頂替者了。對方倒是幫我們確認了一個事情,頂替者應該要進入主城區,手臂上才會出現倒計時,不然對方也沒必要把油罐車開到這里來,往后再有反向穿越計劃,我們就知道如何應對……短期內,他們應該沒有能力再搞出這種事情了。”
唐可可擔憂道:“他們已經進入洛城地界,現在手臂上恐怕已經出現了倒計時。”
“嗯,我知道。”
說完,何今秋重新上了他的那輛商務車,緊緊跟在油罐車后面。
車子越開越偏,直到四下無人的山野,何今秋才示意虞成去打開油罐車上方的蓋子。
罐子里,七名時間行者膽戰心驚的爬了出來,每個人看起來都狼狽至極。
何今秋仔細的辨認著他們的模樣:“李長青、李渝、李堪……”
他驚愕了。
李長青的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說,李渝是李氏的樞密處國策顧問之一,專門制定戰略機要,李堪是聯邦共和黨的黨鞭,是他幫助共和黨奪回了丟失四年已久的多數黨席位。
所謂黨鞭,便是黨內的‘紀律委員’,也是黨內統一思想的重要人物。
如果聯邦內戰爆發,那么這種人物便是財團最重要的政治資源之一。
神代與鹿島這次的聯手若是成功,怕是李氏要立刻亂作一團了!
何今秋思忖(cun),這些人路子這么野的嗎,這么多重要人物的頂替者,都被他們找出來了?!
只不過,何今秋在想一個問題,這么重要的事情李氏都只是跟九州做了一筆交易來解決,那李氏的時間行者此時在干什么?他們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做不可?
此時,那些頂替者們見到九州,有驚喜的,也有恐懼的。
有人說自己是被脅迫的,有人默不作聲。
唐可可看向何今秋:“老板,這些人怎么辦?”
何今秋沉默了兩秒之后:“給我一支槍。”
唐可可默默的從自己槍袋里拔出手槍,遞給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何今秋要做出怎樣的選擇。
有人低聲說道:“老板,萬一真有人是被脅迫的怎么辦?”
何今秋平靜道:“我知道有人真的是被脅迫,真的很無辜。但他們手臂上已經出現倒計時了,我們在下次穿越前,不可能滿世界去找七支基因藥劑阻擋他們穿越,而且,我們也不知道出現倒計時后再打基因藥劑到底有沒有用。”
“我沒打算找任何借口,諸位,世界本就這么殘酷。這次不用你們動手了,如果真有什么罪過,我一個人背著就行,”何今秋說道。
唐可可說道:“我們是不是可以控制這些頂替者,神代和鹿島能這么做,我們也可以。”
何今秋搖了搖頭:“這些頂替者要頂替的人太重要了,他們演不來的,九州還沒有承受里世界財團怒火的能力。而且,我與李氏的交易已經達成,胡氏情報機構的執行董事席位才是我最需要的。”
說完,他便扣動了扳機,殺死了面前那七位頂替者。
何今秋站在夜幕中的山野,寒風呼嘯,人間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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