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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號城市所有人都知道,蘭亭小院是陳余的府邸,對方終日都在這座小院里畫畫。
所有人也都知道,陳余這一脈因為有紫蘭星的緣故,一直穩定制造著一代代的半神,他們的地位也永遠凌駕于家主之上。
對于陳余來說,陳氏家主更像是他的一個大管家。
陳氏畫師們需要心無旁騖的作畫,所以需要有人來處理雜務。
此時此刻,一位身穿白色麻布衣的中年人,從一扇暗影之門里走出,淡然的看著蘭亭小院門口的那對兒石獅子。
院子里,原本正在繪制乾達婆的陳余,手上忽然一頓,這位半神在氣機牽引之下抬頭看向外面。
陳余放下手中的毛筆來到院子中,他通過敞開的院子看向門外旳中年人。
陳氏半神溫和笑道:“原來影子兄的暗影之門到了你手中,慶忌兄,既然來了,那就進來坐坐吧。”
慶忌抬腿邁過門檻兒,陳余笑道:“慶忌兄,你我當年在荒野一別,多少年沒有見了?至今仍向往兄長折虎扼熊的氣魄呢。”
大妖慶忌,慶氏聞名已久的武癡,據說天生神力,少年時還未修行便能徒手撲虎。
只不過,一身白麻衣的慶忌并未打算與陳余客套,只是語氣平緩說道:“我們偵查到陳氏火箭軍的有異常動向,你們準備打哪里?”
陳余笑道:“慶忌兄覺得我會打哪里?”
在聯邦內戰之時,其實很多人忽略了陳氏,而且陳氏也確實沒有參戰的意思。
但是,這個時候冷眼旁觀真的符合陳余利益嗎?當然不是。
全聯邦只剩下兩位半神,李叔同、陳余。
李叔同又是沒有勢力歸屬的,所以財團之內只剩下一個陳余了。
現在神代千赤這位老牌半神想要借一城人命翻身,陳余怎么會同意?
他與神代千赤無仇無怨,甚至還是某種私下的協議合作者。
但陳余不會允許神代千赤重新崛起。
所以,陳氏火箭軍要打的就是10號城市。
“如果你要打10號城市,我勸你還是省省吧,”慶忌冷聲說道。
“哦?慶忌兄是代表誰來說這句話的,那位慶氏家主嗎?”陳余好奇道:“現在大家都知道10號城市已經淪陷,說不定哪天就會成為神代千赤的自留地,為何不一炮轟了他?就因為慶塵在里面嗎?”
慶忌冷笑道:“慶氏第七火箭軍還未投入北方戰場,他們已經27枚巡航導彈鎖定陳氏4座城市,你陳氏火箭軍敢發射,他們就會立刻發射。”
陳余眼睛微微瞇起來:“玩玉石俱焚這一套?慶氏打算違背公約,對人類城市使用巡航級導彈?陳氏火箭軍可不止一支,我一樣能瞄準5號城市。據我所知銀杏山上那位老爺子是普通人,他可跑不遠。”
慶忌說道:“沒關系,家主說了有人敢往10號城市發射導彈,就一起陪葬吧。”
談判桌上,大家一般都是先談價碼,談不攏了再互相放狠話,中間起碼還留著六七層緩沖和解的余地。
而慶忌這句話格外兇狠,就像是小孩子假裝過來跟你談判,然后突然一掀桌子:“不跟你玩了!”
可這明明很幼稚的手段,卻格外有用。
因為陳余明白,慶氏那群瘋子真能干出這種事情來。
這世間一切法,只有最好用的那一種才是最優解,沒有絲毫花哨之處。
“你們知不知道,如果讓神代千赤掌控了10號城市里的鼠潮,會有什么后果?”陳余輕聲問道。
“知道,”慶忌轉身往外走去。
“知道還放任不管?”
“只是不歸我們管,不聊了,我還要去其他地方,”慶忌說著打開暗影之門,下一秒,暗影之門里竟吹出一股恐怖寒氣,甚至還夾帶著大片雪花。
7號城市地處南方,并沒有受倒春寒影響,院子里的白色杏花全都開了,十分好看,可就是這么一股寒氣,竟是將陳余院中的杏花全部吹落。
陳余挑挑眉毛,剛剛慶忌走了兩步,原來是在尋找角度用暗影之門對準自己的杏樹!
神經病嗎,堂堂大妖慶忌心里有氣竟然對一樹杏花撒?
只不過,待到慶忌離開后,陳余沉思片刻撥出電話:“讓火箭軍回來吧,靜觀其變。”
此時此刻。
10號城市內。
正有一只眼珠灰白的老鼠,慢慢跟隨隊伍爬回下水道內。
沒有老鼠注意到它的異常,鼠潮大軍就這么搬運著嘴里的食物,往鼠王所在的方位尋去。
回歸倒計時01:20:12。
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是回歸時刻。
“繼續前進,交通局的大廈近在眼前,”慶塵說道:“我已經聽到鼠潮的聲音,那里被包圍了。”
說話間,大樓內槍聲響起,在午夜里格外清脆。
槍聲并不密集,稀稀拉拉的。
慶塵心里一緊,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樣,昆侖在離開pce總部后就來了交通局大廈,碘伏要豁出性命給他找新的線索!
拐過一個街角,慶塵等人忽然看見街上橫陳著數十具白色骸骨。
骸骨旁散落著槍械和子彈、彈殼。
奇怪的是,另一邊還有兩具骸骨,他們身上也拿著槍械,身上的黑色作戰服被鼠群咬碎了,只能依稀看到個輪廓。
這不是昆侖的人,而是與昆侖交火的人。
看骸骨位置,應該是兩名黑衣人在前面跑,昆侖成員在后面追。
這兩個身穿黑色作戰服的人一定是高手,碘伏他們付出幾十條人命才換掉了他們兩個。
慶塵站在長街上,默默的看著這一幕。
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時光里,看著碘伏從自己身邊經過:“他們被鼠潮擋住了,一定殺了他們,不要讓他們有機會去摧毀硬盤!”
激烈的交火中,昆侖成員一個個倒下。
然而這場戰斗也激怒了鼠群,昆侖成員邊戰邊退,最終被困在了交通局的大樓中。
“原來如此,”慶塵說道:“昆侖成員是發現自己抵達pce總部的時候,硬盤才剛剛被摧毀,所以他們判斷摧毀硬盤的人還沒走遠,還有一線機會。所以,想要來交通局賭賭運氣,賭他們能不能及時追上摧毀硬盤的人。”
碘伏他們沒有精妙的計劃,沒有強大的火力支援的,能賭的只有命。
慶塵看著地上還用手指骨死死扣著槍械的骸骨,這些昆侖成員到死都還想要戰斗。
“繼續前進,交通局那邊火力很弱,我猜他們幸存的人不多了,接近彈盡糧絕,”慶塵對昆侖成員的情況不太樂觀。
眾人加快腳步。
可哪怕慶塵做好了心理準備,當他看到交通局大樓的那一幕,還是被震驚了。
那是一棟二十多層的大樓。
只見那座大樓外集結著鋪天蓋地的老鼠,它們嘗試著從大樓內沖上高樓,還有難以計數的老鼠在樓梯外面疊成了山,一路疊到了十多層。
那鼠潮如黑色的海,密密麻麻蠕動著,向上攀爬著。
仿佛有個來自地獄的巨人,張開了黑色的大嘴,要將整棟大廈塞入自己口中。
“難怪下三區防線那邊的鼠潮跟我計算的數目不一樣,”慶塵怔怔道:“原來是碘伏他們將一部分鼠潮拖在了這里!”
大樓之下的鼠潮只需粗略估計一下,便有數百萬只,太恐怖了!
慶塵甚至都不知道昆侖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把鼠王激怒成這樣,那鼠王竟是要不惜一切代價,非得殺死他們不可!
這時,高高的樓頂,有人扔下一張椅子。
卻見那椅子轟隆隆的向下墜落,一下子砸死了不知道多少疊起來的老鼠。
桌子、椅子、沙發,一個個被昆侖成員們從天臺扔下來,還有點燃的床單與窗簾,巨大的火光將疊起來的鼠潮燒的吱吱亂叫。
“他們一定是彈盡糧絕了,只能扔家具來延緩鼠潮攻擊的速度,”慶塵怔怔說道:“他們是怎么守下來這些天的。”
這是慶塵發自內心的疑問。
沒有彈藥,沒有支援,沒有食物,怎么能在百萬級鼠潮面前守住一棟樓?
慶塵不懂。
他具現出黑狙來,一槍一槍的扣動扳機,橙色彈頭穿過螺旋膛線,以極高的初始速度迸發而出。
燃燒彈內裹挾著美鋁合金與硝酸鋇,當它與鼠潮碰撞時,彈頭內置的燃燒藥劑瞬間爆裂,將一只只老鼠燒成一團團火球。
樓頂的人看見這一幕似乎有些意外,他們扔東西的動作停了一下,慶塵看到碘伏來到天臺邊緣,歡呼著跟他招手。
十多名昆侖成員都來到天臺邊緣,興奮的向慶塵招手。
他們臉色黢黑,臉頰兩側都因為饑餓塌陷下去。
但這些人,眼睛還是亮的,在黑夜里也如星辰般明亮。
慶塵心里一酸,這些人是帶著他的命令來到這里的。
六百多名昆侖成員,就剩下這么一點點,或許樓內還有,但也不會過百了。
慶塵勉強笑著揮招呼,下一刻碘伏揮舞的手臂頓住了,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豎起一個大拇指。
緊接著,碘伏指了指慶塵他們背后的方向,然后再次揮揮手但這一次,對方的手勢竟是讓慶塵走。
慶一怔怔的看著這一幕,他也喝過境山茶,所以看到碘伏的手勢時便明白了。
拍胸脯的意思是,任務完成了。
指慶塵他們身后的方向,是因為碘伏看見了新一批鼠潮,正在嘗試著將慶塵他們也包圍住。
再次揮手的意思是,老鼠太多了,殺不完的,走吧,剩下的交給我們。
走吧。
走吧。
慶塵卻根本沒有理會手勢,只是一邊向大樓前進,一邊堅定的舉槍射擊,將一只只老鼠打成火球。
碘伏見他不走,立馬便急了,瘋狂的揮手。
可是慶塵卻像是根本看不見似的。
慶一回頭看向身后,那里傳來轟隆隆的鼠潮行軍聲,宛如萬馬奔騰。
這種動靜,少說也有上百萬老鼠,那不是他們31個人能阻擋的。
“先生!”慶一喊道:“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你不愛聽,我知道你現在很想沖動的跟他們死在一起,我聽張夢阡說了,他說你最近一直很自責,甚至在懲罰自己似的不眠不休。但是先生,你的死亡在這一刻根本沒有意義!”
“先生!碘伏一定已經有這個覺悟了,他知道自己就是來送死的,但他來送死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這是人類的浩劫,總要有人死的!”
慶一跟在慶塵身旁,看著神情魔怔的慶塵語氣越來越重:“先生,你的決定是正確的,現在距離你們回歸只剩下1小時,碘伏一定有辦法將你要的東西帶回表世界。現在他們完成了他們的任務,那你呢,你完成你的任務了嗎?先生,必須走了!”
慶塵根本沒想到,他耗時21小時來到這里,竟然也只是倉促的見碘伏一面,卻根本救不了對方。
面對這場災難,個體的力量太渺小了,渺小到哪怕慶塵那么聰明都不知道該怎么殺掉這些鼠潮,救下碘伏。
慶塵緩緩的不再開槍,他隔空望著天臺邊緣的碘伏。
卻見對方面色也漸漸鎮定下來,不再揮手勸他離開,也不再焦急。
碘伏只是站在天臺邊緣,站直了身板,標標準準的給慶塵敬了個禮。
走吧,這是軍人的榮耀。
慶塵懂了,雖然對方一句話都沒說,但慶塵全懂了。
慶一怒吼道:“閆春米!還他媽的愣著干什么,把先生拉走,不要讓他在這里犯傻了。”
然而這一刻,慶塵忽然說道:“不用,我自己走。”
說著,慶塵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跑去:“撤離,我要等待回歸。”
慶塵要殺人,現在不是無能狂怒的時候,他必須成為那個最冷靜最理智的自己,然后殺盡一切仇敵。
慶一終于松了口氣,他真的擔心拗不過這位師父,然后看著對方執拗的死在鼠潮里。
他跑了一陣子后,下意識回頭朝天臺上看去,赫然看見碘伏還保持著敬禮的姿勢。
不知道怎么的,他鼻子一酸,再不敢多看。
天臺之上,碘伏見慶塵終于離去,忽然笑著說道:“他娘的,小時候看著戰爭片老覺得那些英雄壯烈犧牲好特么牛逼,結果輪到自己了還有點害怕是怎么回事?”
“草,你早說啊,我看你特么裝得那么硬氣,搞得我是一句心虛的話也不敢說,”有昆侖成員笑罵道。
這時,有四個人抬著兩張沙發從樓梯走上天臺:“草,你們怎么不扔了?不是還有凳子呢嗎?樓下已經失守了,天臺估計也守不住了。糖果和記事本他們都死了,沒守住最后一層。來,搭把手,把這兩張沙發扔下去,砸死那群畜生。”
碘伏笑道:“還砸什么啊?還有二十多分鐘就該回歸了,咱們的任務要完成了。”
“啊?”昆侖成員愣了一下:“那你特么早說啊,早說我們就不抬上來了!”
這個時候大家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什么禮貌禮儀全都拋在腦后,人均口吐芬芳。
碘伏樂呵呵笑道:“把沙發堵門上吧,別讓老鼠從這小門沖上來了,大家坐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這兩天凈往下扔沙發了,自己都沒有坐過等會兒還得由你們幫我拖點時間呢。”
昆侖成員們用沙發將天臺的門堵死之后,大家擁擠的坐在了沙發上,碘伏因為下手晚了沒搶到位置,只能坐在沙發扶手上,有點硌屁股。
大家就這么靜靜的坐著,眺望著遠方的夜空。
背后老鼠轟隆隆的撞門,但有沙發卡著,怎么也撞不開。
“你說,咱們走了之后,鄭老板和路遠他們,會不會想念咱們啊?”
“那肯定會想啊,路遠他娘的天天讓我給他洗襪子,我都快洗吐了,你們說著算不算是組織內的霸凌行為?我是不是可以舉報他?”
“你早點干什么去了,你要早點跟鄭老板說,老板早抽他了。”
“那我是不是該多活一會兒,要不咱們還是起來再守會兒吧,我想撐到回歸舉報路遠。”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樓頂盤旋著,經久不散。
漸漸的,所有人安靜下來,這些天來大家腦海里充斥的都是彼此的喊聲,老鼠來了,老鼠又來了,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話,聽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沒勁。
這時,碘伏說道:“兄弟們,時間差不多了能和各位走這一遭,三生有幸。來生,還做兄弟吧。”
“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
下一秒,鼠潮竟從天臺外疊了上來,源源不斷的涌入天臺。
“殺!”昆侖成員全都撲了上去:“給碘伏再爭取點時間。”
碘伏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兄弟們廝殺,自己卻巋然不動。
卻見昆侖成員一個個被鼠潮淹沒,他抬手看了一眼回歸倒計時00:00:30。
剎那間,碘伏竟抽出自己的匕首來,狠狠將自己的腹部割開,然后把密封袋裹著的12枚插片式硬盤狠狠塞進自己肚子里。
撕心裂肺的痛覺傳遞到大腦神經,幾乎讓他休克。
碘伏竟是要用人體可以攜帶物品的規則,將硬盤給慶塵帶回表世界去!
而其他人方才悍不畏死的拼命,也不過是要幫碘伏拖延時間,拖到回歸的那一刻。
下一刻,鼠潮吞噬了其他人后,也將碘伏瞬間淹沒。
直到臨死的那一刻,碘伏根本沒有打算護著自己的要害部位,只是任由鼠潮撕咬著自己。
他死死的護著血流如注的腹部,那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新世界萬歲!”
倒計時歸零。
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