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修一點都不驚訝薇瑟的想法。
薇瑟是他見過生命力最旺盛的人,只有塔瑪希比得上她的光焰萬丈,其他人在她們面前都顯得黯然失色。不是說劍姬魔女她們不夠好,而是只有在森羅大地那片荒誕晦暗的惡土,才能綻放銀燈黑鴉這類極致絢爛的妖艷之花。
她們這么美的存在簡直與森羅廢土格格不入,亞修一開始也以為充斥著混亂與殺戮的大地只配有腐爛的禿鷲起落,但仿佛正因為森羅是如此扭曲怪誕,稍稍墮落就會萬劫不復,反而逼得里面的生命進發出純粹的激情。
不這么執著就活不下去,不這么熾烈就會熄滅。作為最后的森羅人,銀燈與黑鴉幾乎是森羅文明的集中體現。
她們的生命力是如此旺盛,以至于她們必須尋求一個偉大漂亮的容器來安放她們過于龐大的自我,來投射太過充裕的信念與激情,不然她們遲早會墮入空虛燃燒自己,就像是失去燃料的烈焰走向自我毀滅。
在亞修看來,其實黑鴉跟銀燈是同一類人:黑鴉的容器是「絕對正義」,銀燈的容器「毀滅世界」,雖然她們的目標互相對立,彼此之間互相仇視,但她們都是行走在世間的圣者。
普通森羅人需要大法來作為信仰,因為他們不是圣者,面對遙不可及的理想,他們會動搖會懷疑,如果沒有信仰堅定自我他們會自我瓦解,唯有黑鴉與銀燈這兩人是如此離譜,不需要任何外界認可,她們也能持之以恒朝著近乎不可能的目標奮斗,試圖憑一己之力扭轉時代的流向。如果說智者是'歷史我知道你往哪走」,偉人是「歷史我要你載著我走',那圣者就是「歷史你不許這樣走'—她們就是這種人。
她們并不需要信仰,她們本身就是信仰。
跟她們相比,就連維希都略顯遜色。并非說維希格局太小之類的,而是維希之前失敗太多太久了,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維希就像是一面塵封多年的戰鼓,多年沒有響過,上面布滿灰塵,連帶著她自己都變得死氣沉沉,只能死死守住心里的志愿,咬緊牙關堅持到現在。
她再囂張再殘忍,也掩飾不了她是一個失敗者,從三千年前逃到現在。當了太久逃兵,就再也鼓不起上戰場的勇氣了。
亞修失去維希的記憶后還是被維希吸引,除了初始好感外,更多是因為維希漸漸煥發的生命力。跟劍姬魔女這些沒遭遇過挫折的女術師相比,維希其實一直都處于焦躁不安的狀態,當亞修將奇觀分給她之后,哪怕外表看不出來,但維希給人的感覺變得明亮耀眼許多。
不是愛或者感激,更像是塵封的戰鼓被重錘敲響,灰塵颯颯震散,藏在里面的心轟然鳴響。
她流連得太久失敗得太多,迫切需要實質上的認可與進步來重新點燃她的生命。
但無論維希還是黑鴉,她們都仍在追逐夢想的路上,而薇瑟不一樣......她已經完成灰狐傳承的使命,毀滅森羅廢土,替千萬森羅人決定了他們的運。
她抵達了自己的終點。
就像財務自由的人,薇瑟可以選擇過得隨心所欲,但她過分龐大的自我不會允許她碌碌無為地活著。她前面二十多年都燃燒生命,如果沒有新的可以寄托的容器,她就只能在空虛中自我毀滅。
在不知所措的十字路口,那個能同時滿足生命傳承、繁衍本能與愛情需求的選項,對她來說是如此充滿吸引力。
亞修捫心自問他此刻愿意生孩子的對象,其實有且只有銀燈。維希就不提了,劍姬與魔女都太年輕,她們的一時沖動很容易蓋過理性,說不定未來就會后悔。只有銀燈是亞修認可的成性,她做出的任何決定都必然充分考慮過后果,是可以托付信任的伴侶。
「但........」亞修的語氣有些躊躇
:「你已經.....「
「是的,神靈是不可能生孩子的。」薇瑟輕聲道:「不僅因為我跟你們是截然不同的生命,更因為神靈本就不具備繁衍能力。而且你要是能跟神靈生孩子就壞了,劍姬到時候該戒備的就不僅僅只有我們,還得看緊魂鎖、碎湖、福音這些神靈。」說到后面她都笑了。
「不過想想還挺有意思的,我們如果有孩子,她會是人類、術靈還是神靈呢?「神靈伏在術師的胸膛,聆聽人類的心跳:「無論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我都希望他們的性格像你,不像我。」
「為什么?」
「因為我這種人,會過得很苦很累。「薇瑟聲音很輕很輕,仿佛害怕自己的話成為詛咒:「而且也不討人喜歡。」
「確實。」亞修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畢竟我已經是半神,不算是人了,我喜歡你確實不能作為你討人喜歡的證據。」
「不過,難道你在乎其他人喜歡不喜歡你嗎?你拯救世界,難道是為了看那些不認識的人對你鼓掌嗎?」亞修撓了一下薇瑟的腰,故作生氣問道:「難道我喜歡你還不能讓你滿足嗎?」
「亞修,你是不是有點太自信了.......
「啊?」
看著亞修裝出一副低落的模樣,薇瑟噗嗤一笑,主動喂他喝菠蘿汁,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說道:「但我就喜歡你這么自信。就算全世界都不喜歡我,只要你喜歡我,我也心滿意足。」
「而且跟你在一起也讓我變笨了,如果我們有孩子,我們難道還能讓她受累嗎?她就算是跟維希一樣的性格,我們也不會讓她受委屈。」
「你別這樣說.......找害怕.......」亞修嘴角抽動:「要是我的孩子跟維希一個性格,那就只能證明我的教育能力是一坨屎......「
「不用擔心。」薇瑟輕笑一聲看著亞修說道:「畢竟我根本沒法跟你生孩子。」
「我永遠都不可能擁有孩子,永遠都當不了母親,永遠都只能做依附你的神靈。」
帳篷忽然安靜下來,八顆銀光水晶體仿佛變得黯淡。
「我不是在抱怨,也沒有覺得不公平,這是我理應付出的代價。」薇瑟說道:「這個世界因我徹底破滅,千萬人因我而死,我無論受到怎樣的懲罰都不過分,現在居然還能覺醒自我意識,作為神靈留在你身邊,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我罪有應得。」
亞修連連搖頭:「我并不覺得你做錯了如果沒有你」
「如果沒有我,森羅眾生會墮入更慘的末日。」薇瑟說道:「但我又有什么資格替他們做決定呢?因為正確,就可以決定別人的命運嗎?」
「說到底,我跟毀滅眾星囚籠的繁星,又有什么區別?都是遵循自己相信的正義,流了別人的血。」
「亞修你之所以對我這么寬容,只是因為你可憐我。」她輕聲說道:「你覺得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或許只是因為我也是雙標的爛人,」亞修親了一下薇瑟的額頭,輕撫她的后背,笑道:「我也是會為我喜歡的人找借口的。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什么都好。」
「但我以為你的想法應該跟繁星差不多,就是「我有能力決定他們的命運,所以我就這樣做,我不在乎他們怎么想」的類型。」
薇瑟補充杯里的菠蘿汁,一邊喂亞修一邊點頭:「我確實不在乎他們怎么想,但這不代表我否認自己的罪孽......我只是有付出代價的覺悟,也心甘情愿承受一切后果。」
「你或許以為我付出的代價是失去身體,變成神靈,又或者是被困在黑暗森羅,余生都要彌補自己犯下的罪孽。「薇瑟抬起眉眼,仰視著亞修:「但其實不是的,這
些噩運對我來說根本不算是懲罰,我一點都不感到痛苦。」
「命運對我最大的懲罰,是遇見你啊,亞修。」她輕聲說道:「我的所有痛苦,所有遺憾,都是來源于你......你才是最能折磨我的刑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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