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門是夏德從死亡歸來后學會的奇術,允許自愿離開的靈魂以及施術者本身通過。因為是單向的通道,所以夏德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真的會從這里邁入死亡。
他知道馬蒂斯先生在看著他,但他沒有回頭,而是邁入了那道縫隙中。
外鄉人,你邁入了死亡。
外鄉人,你對“沉睡”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冰冷、抖動.
一瞬間的虛無和極寒,幾乎讓夏德的意識再次沉睡到最深處,但他旋即意識到自己已經到達了目的地。
無聲無息,萬籟俱靜;冥月照耀萬物,此刻就是終結。
身后是那兩扇巨型石門,腳邊是微弱的幾乎要熄滅的“樹之吻”篝火。而面前,碩大的銀月半沉在黑暗的水域盡頭,面前的水域仿佛沒有盡頭,僅僅是看著它,就有一種原始的恐懼感涌上心頭。
無法計量數目的影影綽綽的白色影子,背對著水邊狹小的灘涂。他們抬頭望著那輪寂冷的冥月,身體閃爍間漸漸的遠離,向著銀月前進。
這里無聲無息,甚至連呼吸都不是必須的。靜謐而莊嚴,冰冷而深邃,此處,就是死亡本身。
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皴裂的痕跡正在向著全身蔓延,神性的光輝從中透射出,保護著夏德的靈魂不會遠去。
“伊露娜!”
摘掉面具快走幾步,來到了癱倒在地的伊露娜身邊,將守夜人插在地面,將盛裝著初火的煤油燈也放下,然后小心的將十七歲的姑娘抱起來。
暗金色的天平懸浮在她的頭頂,保護她的安全,但伊露娜畢竟是活人,她非常不適應這里。
再向遠處看,喬伊·巴頓側坐在灘涂盡頭的一塊大石頭上,右手扶著石面,左手自然下垂,兩只腳因為身材矮小而觸碰不到地面。他扭著頭,安靜的看著遠處的水面和那輪冥月,冥月將其影子映在碎石子灘涂上,而他仿佛根本不知道夏德已經來到了。
“你”
“她沒事,我推開門的時候,她想要抓住我,所以也跟進來了。她同樣對死亡很有天賦,再加上那只暗金色的奇妙天平,以及她提前含在嘴里的葉子,所以沒有隨著那些靈魂離去。”
喬伊·巴頓的聲音非常平靜。
伊露娜的確只是暫時無法動彈,但被夏德抱住以后,似乎是受到了他身上神性輝光的影響,體溫和呼吸頻率正在恢復正常。努力的睜開眼睛看向夏德,嘴唇蠕動著吐出了失去效果的蒼白葉片,夏德立刻又為她塞了一片(注)。
十七歲的姑娘想要說話,但卻什么也說不出。
“沒事的,接下來的事情我來處理。”
他輕聲說道,將伊露娜抱回到樹之吻的篝火旁。看著那微弱的篝火,猶豫片刻后,將煤油燈的燈罩打開,小心牽引著其中微弱的初火火苗,讓火苗落入篝火中。
沒有任何的聲響,但接近熄滅的篝火卻重新被點燃。甚至,在死亡中完全停滯恢復的靈和體力,都有了緩慢恢復的傾向。
將守夜人插在篝火旁,讓伊露娜扶著劍坐在那里,夏德轉身走向灘涂盡頭,來到了喬伊·巴頓身邊。
這時,才終于能夠看到他臉上平靜的表情。冥月的光輝照亮了那張有些畸形的少年的臉,中年人望著那些彷徨而模糊的白影,夏德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這就是你真正的長相?真是英俊啊”
喬伊·巴頓輕聲感嘆。
“你仍然沒有放棄嗎?”
夏德問道。
“是的,就快成功了。”
“那么現在與我對話的你,到底是分身,還是本體?”
“三分之一的本體。我不會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里。”
“原來如此。”
忽的右手高舉,落下的時候,手中的月光大劍已經成型。巴頓先生沒有躲閃,月光大劍劈砍中了他的肩膀,卻像是擊中了具有無法破壞屬性的物體一樣,沒有任何效果。
“華生先生,伱果然不懂這里。”
“不懂什么?”
夏德散去手中的大劍,并沒有為自己的偷襲而感到羞愧。
“這里就是死亡本身,來到這里的我們,已經死了,你在這里,要怎么再殺人?”
語氣依然是那么的平靜,他在闡述自己得知的事實。
“是的,這里就是死亡”
夏德點點頭,也不再去觀察巴頓先生,而是雙手插進口袋里,轉身和他一起看向面前的水面,和水面上萬千的靈魂。
潮水并不平靜,涌動著的水在夏德靴子的前面停下,退回,然后再次涌來,沖刷著那些細小的石子和鵝卵石。
“在這里,唯一能夠傷害我們的,就是進入這片水域。不管是你還是我,如果沒有特殊的方法,接觸這些水面,就再也回不來了。”
巴頓先生繼續說道。
“那么,你要怎么在這里找到你要找的靈魂?”
“來到這里,我就知道了更多的知識,知曉了更多的秘密。我的心愿,我的摯愛,就在前面。”
他粗大畸形的手指向冥月代表著的死亡深處:
“就在此處。”
“為什么現在還不行動?”
“因為我還不完整。”
話音落下,兩人身后傳來了聲音。并不是伊露娜站起身,是有新客人到達了這里。
轉身望去,另一個喬伊·巴頓出現在了死亡之門前。比起表面完好無損的第一位,他看上去狼狽多了,右手不見,身上的布滿了各種奇怪的傷痕。甚至,連半邊腦袋都被削掉了,但他依然活著。
第二個喬伊·巴頓像是已經完全知曉了這里的事情一樣,越過篝火走向了岸邊石頭上的喬伊·巴頓,并與他融合在了一起。
夏德無法阻止這個過程,但他注意到在有人隨著巴頓先生來到了此處,是那位熟悉的老教士。
拉特·奧古斯教士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一幕:
“真是的,我年齡都這么大了,為什么要參與這種事情?”
他走到了篝火旁,然后扶著地面小心的坐下,伸出手面對篝火,像是想要取暖。
“奧古斯教士?”
稍微恢復一些的伊露娜小聲的問道,因為嘴巴里含著葉片,所以聲音有些奇怪:
“您這是”
奧古斯教士是托貝斯克教區很有名望的老教士,就算是異教徒也認識他。
“晚上好,哦,是貝亞思小姐。我原本在山頂參加儀式,然后喬伊·巴頓打了上來,被教會的三位十三環術士打成了重傷,但還是拼著一口氣落入了山頂的裂縫。我原本想要阻止他,然后運氣不好的也跟了進來好吧,我主動跟進來的,我不能看著他做壞事。”
教士聳聳肩:
“放松一些,等夏德解決了這件事情吧。我雖然不知道偵探先生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他一直都很有辦法這是什么火?真是溫暖啊。”
“我其實很好奇。”
在灘涂的盡頭,望著冥月和遠去靈魂的兩個男人依然在對話:
“為什么不管從三個通道中的哪一個進入這里,都能看到死亡之門。”
夏德輕聲問道。
“不僅是通過狹間,不論用什么方法通過什么手段進入這里,其實都是一樣的。因為那扇死亡之門,的確是除了正常的死亡過程以外,唯一正確的進入這片灘涂的通道。因此理論上來說,山腳的通道的確是最穩固的。”
喬伊·巴頓回答道,這些知識大概都來自于被選者的身份。
“那么你是否知道,‘圣樹之痕’儀式已經接近完成,現在我們誰也出不去?”
夏德又問道,喬伊·巴頓遲疑了一下:
“不知道,但見到她以后,總會有辦法的。”
夏德搖搖頭,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說服眼前的這個人。
他們沒有繼續說話,而是一起望著那寂靜黑暗水面的遠處,看著閃爍著的白影們出現、前進、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你覺得這輪月亮怎么樣?”
夏德忽然又說道,巴頓先生并沒有立刻給出答案,他側耳聆聽,然后才開口:
“在古神們離去以后,由于一些原因,本應在此處指引死亡的冥月,也消失了。但現在它又出現了,也許就和我一樣,那深入的掌握月亮力量的被選者,也在進行著自己的史詩。”
夏德搖了搖頭,這輪冥月出現,是因為教士入侵了他的夢境,他夢境中曠野之上的月光照射進了死亡。但他不可能是被選者,這一點露維婭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這輪月亮真的很美,月亮、死亡,兩種最本源的力量,在這里展現,穩固死亡的規則,確保眾生皆有一死。如果,如果冥月能夠早出現兩個紀元,也許米德希爾堡的生死狹間,根本不會擴張的那么快。”
說話間,身后又傳來了聲音。
第三位喬伊·巴頓出現了,除了高度的燙傷以外,他的雙腿被連根截斷,眼睛被挖掉、鼻子和耳朵被削掉,甚至連嘴巴都被詛咒的黑線縫合。
出現以后直接趴在了地面上,然后艱難的爬向灘涂的盡頭。詛咒的力量正在他身上綻放,那是魔女們的詛咒。同時,夏德還注意到他的胸膛在發光,像是有無法熄滅的火,在灼燒他的心臟。
甚至當第三位巴頓先生與夏德身邊石頭上的喬伊·巴頓融合后,后者依然捂著心臟做出了難以忍受痛苦的表情。
而第三位喬伊·巴頓的出現,第三次帶來了新的環術士。
黛芙琳修女依然是那么的平靜,身穿那件灰黑色的綢布材質的修女袍,肩膀上是相同顏色的披肩。銀色的冠冕式眼罩,將銀灰色的頭發束在耳邊,那長發在身后編成復雜的樣式幾乎垂到腰部。
雙手交迭,很自然的貼在身前,頭顱微低,但眼罩依然反射著那輪冥月的光芒。
火焰,赤紅色的火焰,正一點點的出現在修女的身上。初看像是她正在被點燃,但隨后才看到,是修女身上附著了道道火紅色的裂痕,不僅是皮膚,甚至連衣擺和發梢都有著火焰的光亮。隨著猛烈竄出的火焰的逐漸平息,裂痕中向外飄出火焰的余燼,直至初火的余暉完全穩定下來,保護她能夠長久的在此地駐留。
雖然戴著眼罩,但黛芙琳修女依然能夠“看”到一切。
她首先對灘涂盡頭轉頭的夏德微微頷首,然后走到了“樹之吻”的篝火旁。并不是像奧古斯教士那樣席地而坐,也不是像伊露娜那樣側坐著倚靠著守夜人,修女移動來了一塊石頭,然后坐在了石頭上。
從最初的紀元到如今,這大概是這里出現活人數量最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