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因為今天的行動付出代價,無辜者必定因你而死!”
水鬼繼續詛咒著,低語要素通過貫穿身體的冰刺影響夏德,夏德體內的要素平衡也要被打破了。
他能想象到,溺亡者教團將會針對他們今天行動的報復:
“我不在意,陌生人的生死,與我無關!”
外鄉人絕對不會被幾句話影響情緒。
“等待你救助之人,必將陷入更深的困境,必將慘遭橫禍!”
水鬼繼續向內推冰刺,無法雙腳站在地面借力,在對方主場的水中,夏德的力量占了下風。
他能想象到,格林湖旅館后門,垃圾桶的男孩約翰因為沒有自己的接濟,終會有一天像是大多數流浪的孩子一樣死于非命:
“我不在意,別人的需求,與我無關。”
比起男孩的生死,顯然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他絕對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猶猶豫豫。
“愛你者無法等待你的回歸,你所愛之人必將終生哭泣!”
冰刺已經完全從夏德的后背穿出,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已經結冰,血管也被凍結,但這種小事對石之心來說完全沒有影響。
恍惚間,他居然感覺,自己理解了海菈·奧森弗特,理解了石之心的上一個擁有者的感情。那顆冰冷的心,對應著毫無感情的女人的被復活的生命,夏德已經理解了,對方那黑色的面紗后,一直以來的冷漠:
“我不在意,愛我者皆是自愿,我并未強迫她們這樣做。”
說出這話嘴角抖動了一下,忽的明白過來自己到底說了什么。但這也不重要,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深海中下墜的銀白色月光,此時居然顯得比那寒冰還要冰冷。
夏德大口呼吸著湖水,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面孔五官已經消失,臉皮融化為薄薄一層的水鬼:
“我才是最重要的,你休想用別人,去影響我的情緒!”
身上的冰層像是融入到了銀白的月光中,纏繞著兩人的鎖鏈之上,暴食、貪婪、懶惰、憤怒、傲慢閃爍著比水鬼身上的低語要素還要深沉的幽光。
原初之火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但水鬼依然沒能掙脫大罪鎖鏈的束縛。他感覺那鎖鏈上的寒冷,甚至比剛才的熾熱還要可怕,隱隱震動著的鎖鏈,似乎在孕育更加可怕的力量,而那力量就來自于他的心:
“你,和我是一類人!”
他原本想要嘲笑,但此時莫名的驚恐和發自內心的恐懼,卻讓他只能勉強發出聲音。隨后才注意到,除了那顆被雷槍貫穿的蒼白心臟以外,他的整個上半身,都已經在銀白月光中融化了。
那種孤獨的光芒、冷漠的光芒、仿佛從千萬年前一直照耀著世界的光芒,遠比胸口暴動的遺物還要可怕:
“你的結局,不會比我好!”
他努力用已經損毀的聲帶振動著水流,在驚恐的發現,意識已經模糊,這第二段不算生命的生命再次走到盡頭,他已經輸掉了這場比斗的同時,說出了最后的惡毒詛咒:
“吾主,在深海下等待著你!格林湖的秘密,你別想知道!”
夏德空出來的左手帶著月光和冰層,抓住了他胸前鑲嵌著的蒼白心臟,隨著左右手共同用力,那心臟被他摘了下來,然后單手握在手中。
魔眼自尸體的眼眶中剝落,無聲的消失在黑暗的水域中,那水鬼的尸體也最終被冷峻的銀色月光徹底融化,化作了水的一部分。
因為梅根的陷阱而意外發生的遺物失控,萬分之一概率的遺物融合,恰到好處的靈符文搭配,再加上邪神的力量,才造就了水鬼巴利這個超出正常標準的個體。但他遇到的是夏德,他終歸還是輸了,帶著不甘和怨恨,永遠的與這片水域融為了一體。
一手持杖,一手抓握著那顆還在繼續跳動著的心臟,銀色光芒中的軀體繼續下墜著,下墜著,舞動的黑色鎖鏈環繞在周圍,像是在護衛自己的主人,直至那鎖鏈也被染上了冰冷的銀白色月光。而在那深淵一般根本沒有底部的下方,也終于顯現出了,等待著夏德的身影。
對于水底深淵到底有什么,夏德從來都不知道。但獨自墜落時的孤獨讓他明白,深淵也許不只是物理上的地形,也指自己心靈中無法挽救的黑暗。
獨自面對必將死亡的墜落,甚至有可能是沒有終點的墜落,這份痛苦、孤獨、冷漠與寂寞,共同構成了“深海溺亡者”這一概念最淺層,但也是最深沉的含義。
他在自己身上那銀月的光芒中,窺見了自己心底出現的那個影子,也窺見了水域更下方,更黑暗處的,那張安靜的望著他的死者的臉。
蒼白的臉安靜的躺在黑暗中,大半個身體都隱匿在更深水域中無法被窺見的位置。這不是深淵的最底層,卻是“祂”來迎接夏德繼續墜落的位置。
此刻,祂望見了他,他也望見了祂。于是孤獨的銀月光芒中,總算多了一絲金色的光彩,先是側臉像是被冰冷的水流劃出一道傷口,隨后從那道傷口向著上方逸散的并非是鮮紅的血液,而是金色的余輝。
密密麻麻的皴裂自夏德全身展現,貫穿了他的眼睛,但卻無法改變那冰冷的眼神。
通過獻祭與犧牲,以及難以復制的獨特環境,邪神深海溺亡者之神短暫的以本體,在物質世界窺見到了那個曾經與祂對峙的身影。
銀色的光芒繼續墜落,那具更深處黑暗中的尸體,也隨之展現出了更多的細節。腫脹的雙臂像是被水流帶動一樣,無意識的向上抬舉,但這分明就是迎接夏德的模樣。
尸體穿著白色的長袍,而那張蒼白的臉,隨著夏德繼續下墜,他也看到了就是自己的臉。
不,這并非偽裝,這是倒影。
夏德徹底看清楚了,那尸體分明就是他自己的倒影。而倒影著他自身的,在那尸體下方的,也絕非什么深沉的深淵更底部,而是一只瞳孔渙散的眼睛。
越來越多的細節在更底部的水下被勾勒了出來,就仿佛在夏德發現了真相的一瞬間,那道巨大的身影便完整的向他展現出了自身的模樣。
巨大的,無比巨大的尸體安靜的沉沒于水中,而夏德的身影,僅僅只是倒影在了那死者的瞳孔之中。哪怕他此刻在發光,哪怕神性余輝狀態展現,但與那道一直在等待著他的無比偉岸的巨大尸體相比,他依然就像是發光的小米粒。
巨大的尸體猶如海底深淵的古老山巒,蒼白的皮膚、晃動的頭發、代表著死亡的渙散瞳孔,這奇觀的一樣的詭異景象,就這樣完整的展現在了夏德的面前。
哪怕沒有巨物恐懼癥,這一刻心中的恐慌也已經到達了極點,但隨后便被手中抓著的心臟給予的冷漠壓制。
這并不重要。
而那巨型尸體眼睛中夏德模樣的倒影,也在夏德眨眼間忽的消散了。
他下墜著,下墜著,距離那眼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于是,此刻最無法接受,也最令人恐懼的一幕如期而至——死者的眼睛眨動一下。隨后,深淵中的巨尸,順著水流,向夏德伸出了蒼白的腫脹雙臂,就如同不久前夏德的倒影。
冷漠的心無比堅定,冰冷的表情并未因此而動搖。褻瀆要素在這一霎那,已經完全壓制住了夏德手中那顆躁動的蒼白心臟,而贊頌著死亡、贊頌著深淵、贊頌著墜落的圣歌,也自水中不知名的方向奏響。祂在歡迎新的墜落者,歡迎這個與自己一樣,孤獨墜落的絕望的人。
巨大尸體的雙臂,向上方墜落的金銀色光點左右靠近,而那光點之中,夏德完全放空了自己的精神,沒有去抵抗,而是順應自身所想去迎合和感受墜落時的孤獨,去感受此刻自身的冷漠。
就仿佛,這個世界真的完全與他無關。
灼熱的蒸汽霧,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夏德的背后,但也只是在水中化作了一連串的氣泡。悠遠的汽笛與鐘聲,與那孤獨與死亡的圣歌完美融為一體。隨后,便是黃銅命環出現在了夏德的身后,并幾乎立刻被冰冷的月光染成了銀白色。
尸體巨型雙手,在夏德身邊合攏,將他與命環一起包裹在其中。
徹底的黑暗籠罩住了夏德,獨自死亡的孤獨與深淵下墜的絕望,越發催生了心中的冷漠。
冰冷的月光中,甚至連那顆蒼白的心臟都完全“融化”了。褻瀆要素與低語要素同時涌向身后急速旋轉的命環,在最為冰冷的這一霎那,夏德恍然大悟。
他完全理解了,理解了迎接他的深海溺亡者之神,理解了祂正在向他展現的力量:
“你,也只是一直,如此冷漠的在深淵海底,注視著這個世界的一切嗎?”
合攏的巨型雙手覆蓋銀色月光,讓不知名的水下世界再次被黑暗籠罩。
一聲嘆息,伴隨著只有夏德聽得到的輕笑聲——
“完全的黑暗和孤獨啊,但我心中.終歸,還是有了牽絆。”
黑暗并未持續太久,于深海中四射的月光便自蒼白巨手的指縫中透出,直至將那只手也染成了銀白。
雙手立刻放開,雙臂重新下墜到了尸體兩側。
夏德繼續墜落著,金銀色的光點距離水底巨尸的眼睛越來越近。但他毫不畏懼的看向下方,不在意自己命環的變化,不在意自身究竟要墜落向何處。
他感覺自己,仿佛和千萬年前那個最初的墜落身影完全重合了。只是,他并不孤獨,他的下方有了迎接者,而他的上方,還有人等待他回去。胸口閃爍著不易察覺的微光,貓型玩偶溫暖著冰凍的心。
他知道他與祂都是孤獨的墜落者,但他與祂,畢竟還是不同的。他的世界,因為有了她們,絕對不是完全的黑暗。他不再是去年盛夏時,那個彷徨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外來者,他也絕對無法像最初那樣,用最為冷漠的眼神去看待這個陌生的地方。
情緒的變化引發靈與要素的更迭,圣銀色的冷峻月光多了一份恰到好處的溫柔,這才是真正的月亮。
但新的疑問由此產生,于是,外鄉人注視著下方巨大的尸體,口中冒出了一連串的氣泡,他問向了那孤獨死去的神明:
“那一刻,在你超脫了凡俗觸摸偉大的那一刻,你的雙眼中,到底看到了怎樣的絕望?”
無神的眼睛中沒有活人的神采,在沉默中,外鄉人再次在那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孤獨下墜的自己。如此的真實,又如此的虛假。
神就在他的面前,但這一次他卻意外的沒有任何的不適感,就仿佛他看到的只是他自己。
于是外鄉人知道,祂知道他理解了祂,于是祂也同樣理解了他。
一聲悠長的嘆息,在聲音即將停歇的圣歌的尾聲出現。隨后,那巨大眼睛中倒映著的銀白色身影,化作了一滴金色的光點向上升去。
深海無光,但金銀色光點下墜,金色光芒上升。二者共同照亮了毫無聲息的溺亡者之神蒼白的面孔,卻照不亮深淵海底那深邃的黑暗。
夏德向下伸出了手,黃金色神性觸碰蜷曲手指的指尖。全新的冰冷孤獨絕望的神性,便化作了他靈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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