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黑貓的故事,夏德和貝恩哈特先生都是許久沒有開口。外鄉人不明白,這個世界的動物為何要么不說話,一旦開口說話,總是能夠給他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那么你當時為什么沒有去呢?”
貝恩哈特先生在夕陽下輕聲問道,貓于是理所當然的回答:
“因為我還沒有和小珍妮特告別!我原本要一直陪伴她的,現在要去找媽媽了,當然要和她說一聲,否則她會傷心的。”
說著又舔了舔自己的毛:
“你們是很好很有本領的人類,如果沒有你們,我大概還要過很久,等到小珍妮特也要離開時才能見到她。放心吧,等我一會兒見到了小珍妮特,你們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們。”
貝恩哈特先生再次看向了夏德,夏德看得出來他也被這故事弄得心情很不好。
臨近傍晚,原本籠罩在天空的黑霧散去了一些,能夠讓人看到越發迷人的晚霞。舔著毛的黑貓一直站在夏德的肩膀上,和夏德與貝恩哈特先生講述它生前與“小珍妮特”的那些故事。但在某個瞬間它停了下來,抓著夏德的肩膀縱身向著街道東側看去,然后驚呼一聲:
“哦,是小珍妮特!”
說著就從夏德肩膀上跳了下來,夏德和貝恩哈特先生都沒有去追它,而是囑咐道:
“你可不要嚇到她!”
此時從街道東側走來的是一個抱著紙袋,身后還跟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的中年婦人。她看上去快四十歲了,面色疲憊,走起路來還在咳嗽。身后的兩個孩子,大的看上去已經十五六歲,小的則是八九歲的模樣。
蹦蹦跳跳的黑貓跑了過去,反而是兩個孩子率先發現了它,興奮的拉扯著母親的袖子說著什么。隨后那個看起來身體不好的中年婦人也從懷中抱著的紙袋后面看向前方,看到了已經蹲在距離他們只有十步距離的地方,搖著尾巴與她對視的黑色貓咪。
夕陽西下的場景永遠是那樣的美麗,黃昏的日光灑向月灣,讓女人的影子斜拉向街道一旁的花叢。黑貓并沒有影子,只是乖巧的蹲在那里,抬頭與那曾經熟悉的女孩對視,女人張了張嘴巴,然后愣在了原地。
依然靠著幻術隱藏自身的夏德和貝恩哈特先生,在不知誰家的小花園柵欄前,看著那個女人在反應過來以后,驚慌的讓自己的兩個孩子帶著她手里的紙袋先回家。等到孩子們離開后,她捂著嘴看著那只貓,又紅著眼睛蹲下身對著那只黑貓拍了拍手,并將歡快的竄進她懷里的貓緊緊的抱住。
貓似乎很愜意,蜷縮在主人的懷中瞇起了眼睛。
“沒想到二十多年過去了,那位女士還認識那只貓。”
夏德感嘆道。
“所以那只貓對于過去生活的描述并沒有夸張,它活著的時候,真的和那個小女孩生活在童話般美好的童年生活中。”
貝恩哈特先生遙望著貓與主人重逢的這一幕,眼神在夕陽下閃爍,夏德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華生先生,說實話,剛才我還在擔心,如果那位女士不認識那只黑貓,黑貓因此徹底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要怎么辦,這種地方可不適合打起來。但好在這一切并沒有發生,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著一些.美好的東西和美好的故事。知道嗎,我又開始喜歡這個世界了。”
兩人一起看著女人哭泣著抱著貓站起身,而那只黑貓則閉著眼睛,一副安詳的表情被抱著。想必在很久以前,當女人還只是“小珍妮特”,當怨靈黑貓還只是“黑貓”的年代,她們也是這樣相處的。
“你注意到了沒有,那個女人的身體狀況不對。”
貝恩哈特先生又忽的對夏德說道,夏德并沒有隔空診病的本領:
“我只能聽出她的心跳速度不正常,但可能是因為激動。”
“不,她的體溫偏高,而且剛才從蹲姿站起來的時候,很明顯差點跌倒。”
吸血種閉上眼睛像是在感應著什么:
“是的,她有心臟病,而且血液也有疾病。換句話來說絕癥,大概活不到今年冬季。”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子:
“自然疾病?”
“我想是的,普通人的生老病死總是這樣那只黑貓能夠在這時候來見她,也算是一種慰藉吧等等,它要做什么!?”
只有環術士能夠看到的白色光點從黑貓的身體上逸散出,貝恩哈特先生險些要沖出去阻攔貓的行動,卻被夏德攔住了。他曾經歷過這一幕,只是那時西卡爾山山頂的白色光雨比此時更加震撼:
“這是它自己的選擇。”
那些微弱的光點讓黑貓的身體變得越發透明,而當光點滲透進入女人的身體,女人明顯感覺到了與以往不同的感受。她有些驚訝,但貓卻在此時從她的懷里飛快的跳回到了地面上。
依然是蹲在距離她十步遠的地方,在夕陽下看著她。在女人想要再次走上前把它再抱起來的時候,貓四腳站起開口說話了:
“小珍妮特,再見了!要照顧好你的幼崽,讓他們像你沒有長大前一樣幸福。”
說完搖晃了一下尾巴跑向街道遠方,幾個呼吸的功夫便像是融化在了夕陽中一樣完全消失。女人捂著嘴巴紅著眼睛看著空蕩蕩的街道,然后蹲下來捂著臉哭泣了起來。
剛才先回家的兩個孩子立刻跑了過來,而在她身后,抱著更多紙袋的男人也疑惑的走了過來,然后驚訝的放下手中的東西安慰自己的妻子。
“走吧。”
夏德將視線從一家四口的身上收回,彎下腰將虛弱的幾乎睜不開眼睛的貓抱起來,和貝恩哈特先生一起離開了。耗費了太多力量的幽靈貓于是徹底昏迷了過去,等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和兩個男人一起在棧橋前面對大海,看著夕陽下的海景。
“你們,你們都是很好的人類。”
它從夏德懷里努力掙扎的站起來,虛弱的樣子與幾個小時前在下水道里剛出現時的神采奕奕截然不同:
“小珍妮特過的很幸福,沒有我,她也過的很好。終于,終于道別了,我也要去見媽媽了。”
它費力的竄上夏德的肩膀,用側臉蹭了蹭他,虛弱的“喵”了一下。
貝恩哈特先生擔心的看著它,夏德也想讓它再休息一下,但那貓還是艱難的開口說道:
“我知道你們想知道什么。
原本在下水道里的那些壞人和怪物們,轉移到更遠的下水道里去了,那是我無法到達的地方。他們在用,在用一片很奇怪的鱗片,制造那些讓我害怕的怪物。但你們今天見到的,只是殘次品,最厲害的那個,鉆進一個女人的身體里逃跑了。它真的很厲害,好心的人類,你們要小心。”
雖然幽靈是不會呼吸的,但虛弱的貓依然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夕陽的光芒此刻完全穿透了它的身體,哪怕它原本無比強大,此刻也已經來到真正的盡頭了:
“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多,他們中有人能夠看到我,好在,好在我更熟悉下水道的環境。我,我曾見到他們在討論一些,據說是很古老年代的女人們留下的句子。我知道這很重要,好心的人類,你們大概會喜歡這句子: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正義,拔劍者也將正義。”
這句疑似“詩章殘篇”的話被黑貓轉述,立刻引發了夏德更多的想法。而黑貓說完這些,便像是已經耗費了所有的力氣。
背朝碼頭看向海面,太陽半沉于遙遠的海平線上。黑貓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原本異常強大的怨靈因為損耗自己的靈魂力量替曾經的主人治病,此刻終于也走到了在活人世界的終點。
它趴在夏德的懷里,貓、外鄉人、吸血種于是一起看向了那輪半沉的太陽。
貓在消失前,還在喃喃自語:
“最后,還是沒有看到媽媽來接我。”
夏德的呼吸頻率忽的變化,他彎下腰將那只黑貓放到了棧橋上貝恩哈特先生旁邊,隨后在吸血種與貓疑惑的神情下,邁步跳下了棧橋,雙腳踩在了海面上。
夕陽下的碼頭還是忙碌的時刻,夏德沒有開啟幻術,但暫時還沒有人看向這邊。貝恩哈特先生和貓也不知道夏德想做什么,只是看著他沿著海面走了十步后,隨后停下腳步,轉身背對著半沉的太陽看著他們,然后張開了自己的手臂。
在貝恩哈特先生驚恐的目光中,虛空中一道漆黑的裂縫憑空出現在了夏德的面前。活物的本能讓他后退了一步,而死者的本能則讓虛弱的貓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了棧橋邊緣。
裂縫擴張,露出了寂靜的灘涂與平靜的黑色水面,而在那黑色水面的盡頭,則是半沉在水面上的巨大銀色月亮。
不知怎么的,裂縫后的場景似乎在與施法者現實所處的場景共鳴。明明在懼怕那裂縫后的一幕,但貝恩哈特先生又本能的被它吸引。
隨后,裂縫像是在擴張,但又像是在縮小。平靜的黑色水域在與現實的海面重合,那輪半沉的銀色月亮,也像是與現實中半沉的太陽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