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匯合之后沒等待太久,集團軍司令部旳軍令就下來了。
“145師和43軍直屬獨立營于廣德之戰戰功卓著,但全軍亦受損嚴重,著其兩部經蕪湖撤往江北休整。”
兩名將官和唐刀都輕吁一口氣,卻都又難掩沉重。
而此時廣德山區內的國崎支隊殘部也與姍姍來遲的第36步兵旅團會和,數千日軍步兵充分發揮了不怕苦不怕難的精神,徒手對數千噸巨石堵塞住的簡易公路進行疏通。
此時的日軍已經屬于半機械化部隊,不僅擁有馬車、馱馬,也有汽車、坦克,可不像145師、獨立營這種完全輕裝型步兵,有條羊腸小道就能走,最大口徑火炮也不過是四一式山炮,拆成七八塊用馱馬馱著就可以行軍。
哪怕數千人一起動手,還用了不知多少炸藥進行爆破,也足足干了兩三天,才把這塊長達數十米的‘腸梗阻’給徹底打通,直到這時,公路另一邊的領軍日軍大佐才算是徹底放了心。
那幾天和主力隔著幾座大山的日子,真的是讓他這個只帶著一千余步兵剩余都是輜重兵、炮兵等輔助兵種的指揮官擔足了心。
換成以前,2000余大軍足以讓他感覺自己就是只螃蟹,中國這片土地上他完全可以橫著走,可竹內云山部的噩耗傳來,卻是讓這位日本陸軍大佐明白了一個真理。
中國不是沒有能打能戰的軍隊,那只是他們先前沒有遇到,現在他們遇到的就是。
第36步兵旅團和國崎支隊這兩個連續在唐刀手下吃過癟的倒霉孩子雖然并不想再去觸霉頭,但他們后面可都還杵著一個同樣倒霉臉的牛島貞雄。
金陵城的攻擊戰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華中派遣軍和第十軍正在從三面合圍,就差牛島貞雄這個西路軍指揮官率領大軍攻克蕪湖一地,徹底堵死金陵最后一條退路了。
攝于軍令,重振旗鼓的兩部日軍開始沿著簡易公路向蕪湖方向而來。
不過,這次卻再也沒有先前那種不可一世的模樣了。
相比較而言,國崎支隊顯然要更慘一點,于是,兩相對比之下沒那么慘的第36步兵旅團反倒是有了點信心,當起了排頭兵。
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比慘比出幸福感吧!
這一切,都在顧西水的特戰小隊的觀察中。
是的,獨立營全軍都已經撤離皖南山區,可唐刀必須要在山區留下一雙眼睛,這個重任只能交到顧西水和他的特戰小隊手上。
他們既然是獨立營最鋒利的刀,身著比普通部隊要高的多的軍銜,領著比普通部隊更高的軍餉,伙食待遇也更好,那他們就得承擔更多的責任,吃更大的苦。
況且,這既是作戰任務也是實戰訓練,按照唐刀對特種兵的要求,他們遠遠還未達到。
特種兵,可不是說有著比普通士兵更好的槍法更牛逼的搏殺水平就可以的,他們得有更堅強的意志,更可怕的忍耐力。
他們可以是叢林中最兇猛的虎豹,也可以是沼澤中最陰狠的毒蛇,他們需要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顧西水、牛二等人勇敢的接受了這個作戰任務,和主力部隊脫離,獨自留在山中對日軍進行觀察,不斷給唐刀傳來日軍主力動向的情報。
一直到日軍離開山區,他們才能向江北進行轉移,唐刀已經在地圖上給他們標好了位置。
既然已經收到到集團軍司令部的撤退軍令,145師和獨立營兩軍當然不會傻乎乎的等著兵力超過萬人的日軍沖過來,在日軍還未出山的前一天傍晚時分就全軍急行軍,于第二日清晨時分就抵達蕪湖。
金陵城防司令部已經有一位上校參謀官在等著他們了,接受了饒師長做為兩軍代表上繳的日軍軍官軍銜領章以及樣式不一的指揮刀。
代表金陵城防司令部那位才大志疏唐長官的陸軍上校很官方的勉勵了饒、唐二人一番后,深深看了一眼唐刀:“唐老弟,能否借一步說話?”
“你們二位先聊,我還有軍務在身,先行一步!”饒師長掃了一眼軍職比自己小,卻是代表那位唐姓司令官前來的上校參謀,面色平靜的告辭。
“饒師長慢走!關于第145師的獎勵,城防司令部和軍政部那邊很快就有回音。”上校參謀官倒是不倨傲,也很客氣。
就是,僅提到145師的獎勵,卻獨獨漏了獨立營的說辭讓舉步欲行的將軍腳步微微一頓,不過,很快面色如常,淡淡點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這應該是焦頭爛額的某城防司令官對唐刀和獨立營有什么想法了,不過,他壓根不擔心。
和唐刀并肩作戰也近十天有余,他對唐刀也算是有了一定了解。
唐刀有著遠比他年輕年齡的老辣,任何小看他的人都會付出代價,這位明顯是帶著秘密使命而來的上校參謀官多半是在唐刀哪兒什么也得不到。
“唐營長,此次你部于廣德一戰立下驚天之功,唐司令對你極為賞識,收到貴集團軍司令部轉過來的報捷戰報后,數次在軍事會議上提到你的名字,得長官如此青睞,唐營長青云直上已是指日可待。
唐營長如此年輕有為,真是令屈某人羨慕且慚愧啊!屈某在唐營長這個年齡,可還在軍校中感受師長之教誨呢!”上校參謀官見屋中已經只剩兩人,臉上已是去除掉先前之嚴肅,綻開笑容恭維唐刀。
“屈上校言重了,此次廣德一戰,皆是司令部諸長官指揮有方,手下弟兄有為國效死之心,方有如此戰績,唐刀實不敢貪此之功。”唐刀卻是不卑不亢的回答。
一番恭維卻唐刀不軟不硬的給頂回來,上校參謀官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別看唐刀和他都不過是上校軍銜,可唐刀只是個營長,若沒有驚天之功,恐怕這輩子都在校官級不得寸進,而他卻是司令官的身邊人,隨時都可能提升一級并下放至一線部隊里擔任一師一旅之長官。
一個要靠打生打死才能晉級,還指不定啥時候就光榮了,而另一個只需要伺候好長官即可,又輕松又愜意。
說白了,兩個同級軍官不在同一條起跑線,自然是對唐刀占據一定心理優勢的,哪怕是他主動恭維,也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兒。
誰料,唐刀壓根不吃他那一套。
不過,能代表那位上將司令官前來,這點城府還是有的,臉上表情依舊和煦,當下溫聲說道:“唐營長作戰勇猛,卻還如此謙虛謹慎,真是我輩軍人之典范那!不瞞唐營長說,據莪看唐司令的意思,軍政部有意對你獨立營進行擴編,88師師部更是希望將以四行營為基礎組建的獨立營重新納入編制,唐營長,恭喜啊!”
“哎,長官對我獨立營的厚愛,唐刀自然是銘記于心,只是這次唐刀恐怕會讓長官們失望了。”唐刀卻是幽然長嘆一聲。
“怎么?”
“世人都看到我獨立營與日寇鏖戰之勝,卻不知自古皆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犧牲或許換不來勝利,但勝利必然有犧牲,此次一戰,我獨立營不光耗盡所有儲存彈藥,兵員戰損更是達百分之六十以上,很多步兵排連一個完整的步兵班都湊不齊了。若回歸88師,88師諸長官恐怕得先想辦法為我部補充完所有兵力才成那!”唐刀一臉沉痛。
“這......”上校參謀官一時語塞。
他此次前來,除了接受證明戰功的繳獲,另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打探唐刀的口風,如果他愿意,軍政部一紙軍令下達,唐刀和獨立營就會重返嫡系。
這也是獨立營的獎勵遲遲沒有下達的原因之一。
本來,他認為此事壓根沒有難度,畢竟,這看似是88師和43軍之爭,但88師背后杵著誰?只要是聰明人就知道要去抱誰的大腿。
可沒成想,唐刀這個滾刀肉竟然有點油鹽不進的意思,唐刀那番話的潛臺詞,以他智慧的小腦瓜當然能理解。
那是說,回88師沒問題啊!但我缺的彈藥和人員先得給我補充完整再說,我不接受畫大餅。
彈藥沒問題,為了防守金陵重城,城內儲藏的軍火足夠十幾萬大軍消耗三個月的。
可一說到兵員,那是真沒人了,城外各部現在可都不斷的在和日軍作戰,人員不斷被消耗,各部主官那天不打電話向司令部要補充兵力?
88師去哪兒給他補充兵員去?別說他做不了主,就是那位司令官也麻爪。不缺人,他這個上校高參至于在這兒拿熱臉貼冷屁股嘛!
“人員補充一事,長官們會考慮的。唐老弟,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唐司令很欣賞你,希望你率部進城拱衛城池,并讓我給你帶句話,此戰之后,將官名錄上必有唐老弟你一席之地。”見唐刀根本不吃軟話,上校參謀官干脆也懶得再繞圈子,開門見山說出自己另一任務。
金陵城防司令部的那位唐司令現在缺兵,缺精兵。
“我部現尚有一連之兵可用,如果唐司令覺得可行,給我部補充兩連之兵和全部軍需,以及我營傷殘士兵全部撫恤,我定當率我營僅剩之殘兵共赴國難,全軍與金陵城共存亡。”面對直白,唐刀同樣直白。
“你......”上校參謀官卻是為之氣結。
敢情,為了你一個步兵連,司令部要再搭上兩個連不說,還得奉上所有軍需和立刻兌現你上千官兵的海量撫恤,你是當上將司令官傻瓜是不是?
“屈上校,只要人和物資抵達,我唐刀立刻率部進城,絕不拖延。”唐刀正視上校參謀官,鏗鏘有力。
“唐營長,你之所求,我會盡我職責向司令部匯報,軍情緊急,屈某先行告辭!”上校參謀官臉色逐漸轉冷,丟下一句話拂袖而去。
時至此刻,已經逐漸進入慌亂的金陵城防司令部其實需要的是一切可以往糜爛戰場這個無底洞里填入的部隊,而不是一支還需要花費代價的部隊。
說白了,所謂招攬,不過是畫大餅式的引誘,這一點,不光唐刀明白,唐刀相信那位上將司令官自己也是知道的。
或許也只有這個還心存幻想的上校參謀官還在認為唐刀不識好歹。
但,因為先前戰損的鋪墊,有足夠理由拒絕的唐刀,卻也沒有因為自己的提前布局而感到半點欣悅。
臉色凝重的看向還算平靜的遠方,什么都看不到,但唐刀卻是知道,日軍的防線還在向前逼近,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兵臨城下,而他現在所站的位置,也將被日寇攻占。
到那時,金陵就會徹底淪為孤島,那位才大志疏的唐司令官最終把全城軍民拖向地獄。
那是中華民族的至暗時刻。
生離死別很痛苦,但比那更痛苦的,是明明知道結局,卻無能做出任何改變。
唐刀終究只是人,而不是神。
那怕是他帶著未來百年的知識積淀。
凝望著遠方那座視野里看不見的城池,此時唐刀的心,就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刀,來回切割。
痛的令他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