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本右門的視野里,速射炮中隊已然是煙消云散!
其實,能從這場突如其來的重炮洗地中活下來的炮兵,大概占了他原來速射炮中隊的四分之一,算不得全軍覆沒。
但,處于炮擊中心產生的巨大爆炸聲讓這些僥幸存活下來的炮兵和他們的炮兵中隊長一樣,都成了聾子。
一群殘疾了的日本炮兵還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炮是沒法再使用了。
雖然六門速射炮并不是說都被中國人的炮彈精準命中炸成了碎片,但看著東倒西歪甚至匍匐在地的炮身,松本右門也知道,在沒有經過維修的情況下,這些炮都不可能再被使用了。
“完了!”松本右門炮兵大尉雙目無神,近乎機械式的被通信兵攙扶著向聯隊部方向撤退。
或許,他如果知道第三步兵大隊不光是‘萬歲沖鋒’的兩個步兵中隊損失殆盡,甚至連神木少左都喪生,心情會好上不少。
畢竟,他還活著不是?
最終,能退到距離冷鋒三營阻擊陣地外700米開始拼命挖掘野戰戰壕的日軍第三步兵大隊的士兵不足500人。
拿著望遠鏡看著這一切的第2步兵聯隊中左副聯隊長差點兒眼淚沒掉下來。
他就是原來第三步兵大隊少左大隊長升上來的,第三步兵大隊既是他的兵,也是他在聯隊話語權的保證,進攻之前,4個步兵中隊外帶一個重機槍中隊雖然因為戰損不滿編,但那也浩浩蕩蕩的有900多人。
這下可好,只攻擊了兩波,就剩一半人了。
“將聯隊直屬輜重中隊補充入第三步兵大隊,田中君,神木少左既然已經向天皇陛下盡忠,你曾經擔任過第三步兵大隊大隊長,那現在就委任你兼任第三步兵大隊大隊長一職,聯隊部的安危,就全拜托你了。”石黑貞藏臉上沒有什么憂傷,反倒是果決的下令。
“嗨意!”日本陸軍中左重重垂頭。
“再向師團部發電,我聯隊被大量攜帶自動火器的中國軍隊圍攻,屬下各部皆有傷亡,請求盡快空中支援!”石黑貞藏看著副手走遠,深吸一口氣,再度下令。
直到此時,石黑貞藏才現出眼中的焦急。
日本陸軍大左此時已經意識到,他第2步兵聯隊其實已經陷入絕境,被包圍的兩個步兵大隊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棄而不顧,但光靠他目前聯隊自身力量,已經無法解救他們。
若他非要硬上,或許正是中國人想要的,在其前方負責阻擊他們的中國軍隊,隨時都有可能反守為攻,對兵力損耗巨大的聯隊部進行攻擊。
到那時,第2步兵聯隊將成為帝國陸軍的笑柄。
本來中國人只想吃掉2000人,誰知道他石黑貞藏腦瓜子進水,將最后的機動兵力也消耗在中國人精心構筑的防線上,最終連自己都搭進去了。
別說帝國陸軍各部會把第14師團當成個笑話,中國人也會借機拿他石黑貞藏的豬腦袋大肆宣傳吧!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以最后的兵力進行固守,賭一把。
賭中國人不能在一個白天的時間里干掉他兩個步兵大隊,賭師團的援兵能在10個小時內抵達。
賭輸了,他第2步兵聯隊丟兩個步兵大隊,但若賭贏了,他就可以徹底翻盤。
日后師團給方面軍司令部的戰報上完全可以書寫:第2步兵聯隊以兩個步兵大隊為餌,誘使中國軍隊主力圍攻,而后師團盡遣主力,將其全殲!
當然了,石黑貞藏倒也沒有說就真的將兩個步兵大隊棄之不顧,他還將希望寄托于帝國陸軍的空中力量上。
方面軍在晉省兩個機場駐有陸航,戰機可以轟炸可以用機槍掃射,哪怕不能完全解決兩個步兵大隊被圍之危,給他們足夠支持,讓他們堅持到黃昏即可。
只能說,唐刀所遇到的這個對手,頭腦清晰而頑強,如果是普通部隊遇到他,恐怕都要吃上個大虧。
只是,石黑貞藏從土肥原賢二哪兒了解的是唐刀,而不是整個四行團,唐刀是四行團的核心,但四行團的戰斗力可不僅僅源于指揮官一人。
那是源自于一次又一次的戰斗,源自于不斷經歷生死的戰斗意志,就連后加入的一千余川軍,都歷經過廣德苦戰、死戰。
更要命的是,他們還重新更新了裝備和彈藥補充。
跨越700公里,不算輜重部隊,人均背負30斤的巨大負重,其實已經給這場戰斗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礎。
如今的四行團,無論從人員素質還是裝備亦或是各層級指揮官的執行力,綜合戰力放眼整個中國,不說穩坐第一,也必定是前三。
窮則戰術穿插,富則火力覆蓋!
雷雄的一營和郭守志的二營將敗家子的模式貫徹到底,在第一波將包圍圈中的日軍打蒙圈,干掉了四分之一后,在廣袤的荒原草地里,雙方進入了對射模式。
只不過,滾落路基下的日軍基本就只能用步槍和少的可憐的機槍對敵。
倒不是說日軍步兵中隊裝備的輕機槍太少,一個步兵中隊裝備有6挺大正十年輕機槍的數量足以和一個普通中國軍隊的步兵營匹敵,而戰場上被圍困的日軍步兵中隊高達8個,那意味著就算重機槍中隊遭遇重創,他們也有近50挺輕機槍。
但悲劇的是,一營二營雖然沒有動用迫擊炮,可留在100多米外草叢里的擲彈筒兵們可不少,他們的目標就是日軍的連續火力。
一旦發現那片草叢有日軍的輕機槍在怒吼,就算擲彈筒兵們沒來得及發現,戰壕里的班排長們也會拼命嘶吼著提醒自己的擲彈筒兵們解決眼前大患。
擲彈筒打機槍,可謂是碾壓式的,一發干不掉,那就來兩發、三發!
日軍當然也有擲彈筒兵,可擲彈筒的目標卻不像輕機槍連續射擊冒出濃烈硝煙那般明顯不說,雙方所處位置也大不相同。
中方擲彈筒們躲藏的戰位可不是隨便找個草窩子就行的,距離步兵們有一段距離的擲彈筒兵們挖掘的也有單兵戰壕,而且還用沙包當掩體,只要不是榴彈正好落在戰壕中或是就在戰壕邊上,基本不會被彈片擊傷。
而日方的擲彈筒兵們可就是隨便趴伏在草叢里,還要被不知道多少甚至是毫無軌跡所尋的火力壓制著,別說像以前一樣還拿著望遠鏡搜索目標,能抬頭,就已經是運氣不錯了。
更何況,中方每個步兵班都有精準射手,他們本能的不會像其他步兵一樣,就是趴伏在戰壕邊緣不管不顧的沖著前方傾瀉火力。
那種反抗堅決的,槍口上綁著太陽旗的,殺傷力大的,肩章上有星星的,基本都是他們尋找的目標。
擲彈筒兵自然也是他們的獵物,因此被射殺的日軍擲彈筒兵在長達20多分鐘的僵持中高達20余人。
說白了,此時的戰場頗有些像14師團打第一集團軍,中方的機槍火力一露頭,日軍停留在400米外的擲彈筒就噼頭蓋臉的射過來,但中方卻因為迫擊炮彈短缺而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日軍好整以暇的一個個敲掉己方的壓制火力。
沒有機槍這種連續火力壓制,光靠步兵手里的栓動步槍,是沒辦法阻止日軍最后的沖鋒的。
只不過,此時的戰場是正好反過來,日軍上上下下只能痛苦的看著中國人將己方機槍火力點干掉,卻又無能為力。
這一刻,他們總算理解了曾經的對手們的那種無力感,不是那些軍人的意志力薄弱,而是,沒辦法。
他們現在同樣沒辦法,不光看著對手一點點將機槍干掉,還要承受來自帝國軍工們的惡意。
是的,不少大正十年輕機槍不等中國人干掉它們,就自個兒罷工了。
因為手榴彈爆炸,有些枯草被點燃,雖然很快就會因為更多手榴彈爆炸形成的氣浪被撲滅,沒有成為像三營那邊大片燃燒的火場,可大量的燃燒殘渣被席卷到空中再紛紛落下,中日雙方士兵都像是沾滿泥土的土撥鼠一樣。
人體上落下這些東西,不過是臟一點,掙扎在生死邊緣的人類當然可以不當一回事,可大正十年機槍不干了。
大日本帝國軍工研發的精良武器怎么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卡殼幾乎成為最平常的操作。
曾經小日子過得還不錯的日軍步兵們除了憤怒的呼喊‘八嘎’以外,只能悲劇的用三八步槍對敵了。
也就是說,在戰斗開始30分鐘后,被包圍的日軍,除了三八大蓋,再無拿的出手的武器。
抵達一線指揮的郭守志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已經通過電話向唐刀請求發起沖鋒,徹底將眼前的日軍吃掉。
“繼續保持戰場態勢,盡量多的擊殺日軍,現在還不是進行決戰的時候。沒有我的命令,各營不得擅自發起沖鋒!違者軍令從事。”唐刀卻是在電話那頭拒絕了。
唐刀的臉色很嚴峻,眼里卻是露出輕松,包圍圈中的日軍失去所有重武器,基本已經在劫難逃,想吃掉他們,隨時都可以。
回頭看看陪在自己身邊的特務連連長楊小山若有所思,唐刀嘴角露出笑容:“小山,你來說說我為什么不讓郭營長他們一口氣把鬼子干掉?”
對于楊小山,唐刀一直有種莫名的喜愛,雖然他從沒有創造過多么輝煌的戰績,做為和顧西水、錢大柱這一批被迅速提拔起來的青年軍官中的代表,他其實在軍中的名氣遠比不上那兩位,就連鄭州城內的那幫大老們來聯姻,也少有人提到這位長相憨厚中尉連長。
可唐刀就是喜歡他,僅在李九斤的步兵連鍛煉一個多月,就由少尉晉升中尉,成為特務連連長。
特務連不是戰斗部隊,下轄通信、醫護、工兵、勤務,算是特殊勤務連隊,非萬不得已,是絕不會派上戰場的。
看似是由一線戰斗部隊調入了二線服務部隊,但幾乎只要不眼瞎的人,就會知道,特務連可是團座長官手下最貼身的部隊,其連長的重要性自然不必說。
或許,只有唐刀自己知道,為何會喜歡楊小山,那不光是楊小山在他初來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向他表達善意,而是,楊小山像極了他初入兵營的時候。
善良、熱情并有一顆堅定的心。
唐刀堅定的認為,楊小山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指揮官,所以才會不遺余力的培養。
見唐刀提問,楊小山連忙回答,“長官您或許是擔心日軍的火炮,若是我們這邊過早分出勝負,那邊日軍的炮兵必然可以肆無忌憚的開火,那我軍損失可就大了。”
“呵呵,這可以算是一部分原因,還有呢!”唐刀微微一笑。
“還有的話,那是長官您還考慮到日軍空中支援必定抵達,兩軍交織在一起,反倒是讓日軍轟炸機也無從下手,避免我軍可能因此而產生的傷亡!”楊小山指指天上。
唐刀這次卻是搖搖頭道:“小山你考慮的這兩點其實都沒錯,日軍火炮尚存,其空中支援也遲早都會抵達,都對于我部擁有足夠威脅,但這兩點說白了其實不過是一點。
郭營長之所以完全不顧忌這些,那并不是說他考慮不到這么多,他只是不希望浪費來之不易的子彈,他也有信心在日軍飛機抵達之前解決戰斗,至于日軍的那幾門步兵炮和山炮,雖能造成一定傷亡,但也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
而且,他在戰場之內,只是包圍圈中的一員,他只需要考慮他二營所要做的,但你所在的,卻是我整個四行團的指揮中樞,你所需考慮的,是整個戰場。”
“長官的意思是,在包圍圈之外的那一批日軍,不能將他們嚇跑了,用僵持的戰局,把他們牢牢吸引在戰場上。”楊小山得唐刀這么一提醒,勐然醒悟。
“石黑貞藏可是個大聰明,光靠這還不夠,我估計他都已經做好了聯隊部全員撤退的準備,壯士斷腕這事兒,可不光是我中國之軍干過,日本人干起來也不手軟。
這次中日之戰,日軍步兵大隊被全殲也不是一次兩次,但一個步兵聯隊,卻是極其稀少,石黑貞藏可不想成為第二個竹內云山。”唐刀見楊小山反應足夠快,臉色也溫和下來,點點頭道。
“只不過,兩個步兵大隊,讓他直接不管不顧的丟了,他可也輕易做不出來,咱們就這么先吊著他,讓他走不行,不走也不行,腦袋先疼一會兒。
這人那,最怕的,就是思緒紛雜,一不小心,就想多了!那時候,才是我團決戰的機會。”唐刀將目光投向遠方。
這既是戰術,是生命的博弈,也是心理的博弈。
第14師團的主力還在數十公里之外,足夠的時間是唐刀敢于暫且先放過一口吃掉包圍圈中近千日軍的底氣。
他也不忙著出招,而是讓石黑貞藏自己去思考去做出決定。
先發制人,噼頭蓋臉就一通亂拳的事兒,唐刀已經做過一次了。
現在,坐等日本人出招,覓得良機,后發制人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況,唐刀早就提前準備好了后手,就看日本人會不會慌亂之下再犯點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