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川軍新兵團參戰了。
在前方28師步兵旅陣地上三顆紅色信號彈打上天空后,各連排長們就咬緊牙關吹響了掛在脖子上的鐵哨。
不過不是率領士兵跑步支援前線,而是命令所有待在聞所未聞‘內陷型’環形工事里的所屬官兵按照先前安排,對空仰射。
迫擊炮仰射,那屬于正常,但把重機槍槍口也朝斜上方,那是什么鬼?
而且所屬的坑洞中的3挺重機槍,都被唐團座嚴格限制了仰射角度級別,這兩天晚上剛剛當了重機槍射手沒幾天的士兵們幾乎是用標尺一點點量,才完成了唐團座對于槍管五級角度的要求。
五個角度變化,都由每座山頭上的觀察哨根據前方戰況來打旗語來提醒。
所謂旗語,對于這幫訓練不過數月連戰術是啥都還沒搞懂的新兵來說,沒那么復雜,不過是不同的旗幟顏色。
‘紅’、‘綠’、‘藍’、‘白’、‘黑’代表著五種射角,山頂豎起那面旗幟,那些隸屬于該面山坡深達3米的坑洞里的幾挺重機槍就立刻根據旗幟顏色調整機槍射角。
說白了,位于坑洞里的重機槍射手們壓根看不到敵人,他們要做的,就是不斷按照觀察哨升起的旗幟,改變槍口角度,而后扣動扳機,努力將更多的子彈射出去罷了。
這種近乎于夏基霸射的方式,倒是能讓第一次走上戰場面部肌肉都緊張得忍不住抽搐的射手們心里稍微安定,至少不用直面日軍可怕的炮火和彈雨。
我看不到,就不會被打到!這其實是典型自我欺騙心理,但卻無比真實的存在。
但對于老兵們來說,這除了大量浪費彈藥,對超過2300米外河面上正在強渡的日軍船只有啥用?
或許,這只是團座長官為了證明自己參戰過?
但相對于對天射擊或許只是為了聽個響的重機槍,讓那幫連、排長們無比緊張的卻是炮。
要知道,那幫所謂的迫擊炮手唯一摸到迫擊炮的時候還是在長安那個下午,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實彈射擊了。
在這樣的戰場上,他們能把迫擊炮炮彈正常打出去而不炸到自己,就屬實不錯,另外不要把炮彈打到前方28師陣地上那是最好,如果真不幸打到了,那也只能說聲抱歉。
至于說能不能轟中廣闊河面上不斷機動躲避彈道和炮彈的日軍船只,那就更是要靠老天爺幫忙了。
沒錯,這就是川軍新兵團目前狀況,別說28師看不上他們,事實上就連被迫趕鴨子上架升了官的老兵們自己都不怎么看得上。
事實也是如此,將近30個步兵連所屬的30門迫擊炮,再加上唐刀這兩天從輜重營、警衛連臨時抽調‘精兵強將’組成的臨時炮兵營30門迫擊炮,總計60門。
在前五輪齊射中,射出300發炮彈,有超過一半落到了日軍船只前進的區域,但卻沒有一發炮彈能湊近到各種船只的10米內,所造成的最大破壞,也不過是給船上日軍本就蒼白的臉上再潑了一捧冰冷的黃河水。
簡直是渣子中的渣子!
可為何日本步兵們臉上的恐懼不輕反濃?
因為,他們看到了令他們毛骨悚然的景象。
載滿日軍步兵的各類船只是從將近5000米寬度的河面上前進,每艘船只間橫向相隔距離超過60米,縱向也至少隔了近50米,這樣的密度,除非是運氣特別差,又或者中國軍隊的火炮超過50門,又或者裝備著大量直瞄炮,否則光是憑少量炮彈從空而降是很難擊退他們的。
沒被擊中是大概率,被擊中才叫天照大神瞎了眼。
他們反而更怕重機槍,直瞄式的重機槍一旦擊中沒有多少防御能力的側舷,對于沒有太多空間的步兵們來說,絕對是人間地獄。
前幾分鐘中國人的反擊雖然也造成了一定損失,但被跳彈擊傷的區區二十幾人對于三個步兵大隊3000余的兵力來說,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不少日軍步兵都無比渴望的等待著下船踏上土地的那一刻,他們會讓槍口上的刺刀讓中國人知道什么叫做征服。
等等,他們看到了什么?
彼時,天色已亮,視野明亮的足以目測距離達到800米。
日軍步兵們不僅能看清岸邊碉堡、戰壕等工事,更能看清所乘船只周遭環境。
前方還在激蕩的水面上為何突然激起星星點點,仿佛下了一場大暴雨!
本能的仰首望天,太陽雖然還沒出來天空略顯陰沉,但絕對沒有下雨,身上臉上的冰冷水滴絕對是來自船只瘋狂扭動或是數十米外炮彈擊中水面濺起的水花。
然后下一秒,日軍步兵們的恐懼凝固于瞳孔,由腳底升起的涼氣甚至比北極風暴還要來得更迅速,全身如墜冰窖,遠比冰冷河水帶來的降溫更冰寒徹骨。
那些‘雨滴’落到了他們頭上。
帶來的是灼熱,帶走的卻是鮮血和生命!
超越射擊,來自于一戰時日耳曼民族的發明,利用仰射射角,可以將彈頭用拋物線式的方式拋射于4000米外。
面對這種從天而落的彈頭,士兵除了進入防空洞,幾乎沒有任何防范之力,不管你是匍匐還是進入戰壕掩體。
擁有足夠動能的金屬彈頭可以輕易穿透人體的任何部位!
唐刀早在做出馳援潼關決定之時就已經根據河防地形特點設定了這個戰術,不然也不會獅子大開口找摳門老漢索要90挺重機槍和60門迫擊炮!
新兵蛋子們現在只能上好彈鏈扣動扳機將子彈射出,唐團座也只能辛苦一點,兩天時間他在各挖好的隱蔽坑對河面都進行過實彈仰角測試,夏大雨和呂三江充當他的觀察手,得以讓唐刀給每個射位定好五種射角!
這無疑是個龐大且繁瑣的工作,但在手下缺人手的當口,唐團座也只能親力親為。而所有新兵射手們,只不過是負責執行的‘工具人’!
至于說挖掘的深達3米的土坑,那是唐刀從80年代西南邊陲爆發的那場戰爭中獲得的靈感。
中國軍隊在一個山頭上就修建了這樣一個別出心裁的機槍工事,一挺國產7毫米重機槍和一個機槍班就躲在這樣的工事中,靠著觀察哨報告彈著點位置,射手在根本無法目視敵軍陣地的情況下,射出子彈數萬發,斃敵近百!
敵軍對這個火力點恨得咬牙切齒,可該工事藏于地面之下,洞口又有灌木覆蓋,周遭又燃起煙氣偽裝,敵軍根本無法確定該工事具體位置,哪怕是動用迫擊炮和榴彈炮齊射,也不過是純純浪費彈藥。
因為,那是純靠概率才能讓一顆炮彈落到不過8平方米的工事內部!8平方米看著不小,但相對于數萬平方米的山頭來說,概率就縮小為近乎萬分之一了。
所以,唐刀就這樣拿二十年前發明出來的‘超越射擊’和未來五十年后的內陷工事相結合,玩了這樣一手花活兒。
漫山遍野燃起的煙氣,自然也是為了偽裝,避免對岸日軍觀察到這邊重機槍和迫擊炮散出的大量硝煙而后進行炮擊引起不必要的損失。
無論何時,唐刀從沒有什么僥幸心理,所有準備都必須做到前面,這也是他屢屢能從戰場上生還的原因之一。
不過這次,唐刀算是想多了。
日軍的反應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快不說,甚至可以說是毫無反應!
日軍的通訊相對于中國軍隊來說是好了一丟丟,但其實也是個渣!
唐刀將重機槍的密度部署的很夸張,平均每八十米就有三挺重機槍,90挺重機槍在一分鐘內就可以射出45000發子彈,分布于一塊大約十萬平米的水面上。
根據數學公式,這大約就是一塊300乘300的區域,依據日軍船只分布密度,大約有20艘船只在其中。
不在彈雨范圍中的日軍步兵自然沒事兒,可在里面的就倒霉了。
萬千‘雨滴’落下,大部分是落入水中,可俗話說得好:落于時代的每一顆塵埃,落到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金屬雨,擦著傷,挨著就亡!
不管是什么有機械制動力的汽艇,還是木船又或是皮筏子,大家伙兒是一視同仁。
一時間,船上的日軍哀嚎整天,就連想捂住士兵嘴巴的日軍軍官也沒辦法阻止了,因為他們自顧不暇。
當灼熱的彈頭斜著射入他們的肩胛骨的那一刻,他們總算知道自己的士兵們為何哭喊的那般起勁兒了。
因為,實在是八嘎的太疼了。
擁有堅固船體的汽艇其實還好說,人不是死就是傷,但彈頭不至于對船體造成破壞,但木船和皮筏子可就遭殃了。
一個洞兩個洞都還可以承受,但當洞多了,那船可也就要沉了。
沒有船咱可以游,況且咱以前是名古屋的漁民,那水性杠杠的
如果誰這么想,那些在水中掙命的名古屋漁民們一定會吐你一臉。
你丫的穿著幾斤重的皮靴外加一堆子彈、手雷還有棉服在水里給老子游幾米看看?而且八嘎的還是冬泳,更要命的是不管向前還是向后,都有超過一公里的距離。
關鍵是如此凄慘的場景,現場的日軍卻缺乏必要的通信手段,沒有及時將這種痛苦及時向后方指揮部報告。
日軍炮兵還因為己方船隊即將抵達岸邊而放緩了對中方岸防工事區域的炮擊強度。
然后,新兵團的射手們越來越放開手腳,甚至還有不少新兵主動爬出坑洞觀察河面情況,不斷高聲鼓勵同伴們:“大鍋,就這么打,我已經看到有船被打沉了。”
日他個仙人板板的,老子們也殺敵了?老子第一戰就干掉日本人了,必須得寫信回鄉吹一哈子,日本人就是個瓜皮,老子這樣的渣都能殺!這或許是當時絕大部分新兵射手們的想法。
被自己的‘優秀’敵人的愚蠢刺激的雙眼通紅的新兵射手們爆發出了自己最大能量。
在10分鐘的瘋狂射擊中,90挺重機槍竟然射出了創記錄的30萬發子彈,平均每挺重機槍射出三千三百發子彈。
據說,光是給這種水冷型的仿馬克沁重機槍降溫,士兵們急切之下連尿都尿光了。
迫擊炮射手們是夠新人,但也不是傻瓜,逐漸找到感覺的他們也開始有了戰績。
一枚迫擊炮炮彈就這么瞎貓碰到死老鼠的落到一艘已經逼近岸邊不過200米的汽艇上。
“轟!”的一聲巨響后,汽艇立馬趴窩。
但相對于汽艇完犢子,其蹲在船上很多甚至開始畫十字祈禱、開始雙手合拾信佛反正亂七八糟求神拜佛保佑的日軍步兵們才是最凄慘的那一波。
氣浪掀飛的日軍高達10人,這個時候落入冰冷的河水,還被氣浪撞的失去知覺,他們的結局可想而知。
但成為一具黃河浮尸的結局都還是好的,那好歹還能養養黃河鯉魚。
最慘的,是被飛舞的彈片擊中的日軍,因為密度太大,迫擊炮飛濺的彈片簡直可以稱之為百發百中。
燃燒起火的甲板上,到處是血肉,被高溫炙烤的香味兒和內臟那種特有的惡臭交織在一起,說起是地獄一點也不為過。
整個船上載了兩個步兵小分隊30人,能最終活下來的,絕不超過一掌之數。
他們都是靠著同僚做肉盾擋住了彈片,才得以生存。
但此時活下來,又有個球用?
距離岸防碉堡不過400米,那些重機槍看到如此可愛的小靶子,又怎么會放過?
可以說,越接近岸邊,急迫想登陸的日軍就越接近地獄!
岸上的日軍指揮部反應慢也就算了,關鍵是時任登陸部隊最高指揮官的第6步兵聯隊副聯隊長兼第一步兵大隊的片山聰中佐也像是腦袋秀逗了一般。
在自己所乘汽艇掠過已經傾覆沉沒的木船、皮筏邊上,視還在水中掙扎的幸存步兵于不顧也就算了,還發出了搶灘登陸的紅色信號彈。
膽戰心驚的日軍船隊就這樣頂著頭頂上落下的彈雨加速狂奔,有二十多艘船只終于抵達岸邊。
超過2個步兵中隊的日軍步兵跳入齊腰深的河水,拼命朝著陸地奔去。
那也是他們走向死亡的序曲。
他們的對面,可是有兩個步兵團,雖然在日軍的炮火中損失過千人,但依然還有3000多兵力以及足夠他們藏身的工事戰壕。
說的狂妄點兒,別說他們手里還有槍和機槍、迫擊炮,就是沒有,人手一把工兵鏟,也能把這群在水里凍成狗的小鬼子削成冰棍。
“放過已經登陸岸邊的日寇,給我繼續打還在水上的目標!”唐刀放下望遠鏡,嘴角已經掛滿冷酷。
“命令師直屬炮兵營,集中火力繼續轟擊水面,命令前沿所有重機槍,放過已登陸日軍,繼續射擊水面目標!”少將旅長目露兇光,給出了和唐刀幾乎一模一樣的命令。
這是屬于指揮官最英明的決斷!
已經登陸的日軍,交由戰壕前的步兵們對付,所有重火力繼續消耗還在水中的日軍。
更重要的或許還不僅僅只是消耗日軍的有生力量,而是破壞船只,失去船只,日軍的兵力就無法得到有效補充。
那,已經登陸的日軍不僅不會有太大威脅,反而會成為一塊鮮美的蛋糕,成為岸防守軍的甜點。
終于,片山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得不打出信號彈通知后方加強炮擊烈度。
中日雙方士兵基本上都是頂著槍林彈雨在互相射擊,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
雙方都在堅持著,看誰先抵擋不住。
但28師的官兵卻有一個強力臂助,川軍新兵團一波又一波的彈雨像雨點一般落在日軍頭頂上。
而日軍顯然還沒意識到這一點,只以為自己的炮火強度還不夠大,沒能摧毀中國人的重機槍陣地。
等可憐的片山聰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不止是一個步兵旅的防御兵力時,已經是十分鐘之后的事了。
僅僅只是死在河面上的日軍,就已經達到500之數,被破壞的木船、皮筏就超過20,連汽艇都損失兩艘!
如果這時候他能及時醒悟撤退,或許損失還不會那么大,但已經登陸的500多人卻是他無法舍棄的。
所以,悲劇的日本陸軍中佐又堅持了10分鐘才下達撤退令。
已經登陸的日軍步兵傻眼了,邁著小短腿瘋狂跑向河里,企圖登上那艘能帶他們回家的船。
但現實,無比殘酷!
“所有火力,給老子集火想跑的小鬼子!”少將旅長狠狠一拳砸在戰壕上,聲音都徹底嘶啞。
沒有激動,唯有悲愴!
做為指揮官,少將旅長完全能夠想到此一戰戰罷,黃河岸邊會多上數百個新鮮墳塋,他無能改變這些結局,但他終究是可以在這些墳塋之前,擺上那些不會再睜眼弟兄們最喜愛的祭品了。
“殺!不放過一個登上河岸的鬼子兵!黃河的大鯉魚有機會育肥了!”唐刀冰冷的聲音讓龍巖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殺人他不怕,但一想到傳說中的黃河大鯉魚竟然是這么長肥的,昨晚還吃過一條黃河鯉魚的龍少尉很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