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600米,開炮!」石田小忠此時的目光都透過觀察口死死鎖定于前方一個土堆上,嘶聲怒吼著。
超過一里的距離,他根本看不清那個工事是什么樣子,但一點也不妨礙他對那處騰起淡淡硝煙區域的恐懼。
因為,那里有一門反坦克炮,而且已經瞄準了他的6號車。
一枚炮彈剛剛就命中炮塔下方厚實的裝甲,雖然沒有擊穿裝甲,但可怕的撞擊力依舊使得正在前進的戰車狠狠一頓,那個瞬間讓石田小忠有種墜落深淵的濃烈恐懼,軍服霎時被汗水浸透。
想活下去,他就必須趕在對手再次鎖定自己之前干掉對方。
就在這個無比緊張的當口,無線通話器里卻傳來神谷大尉一聲哀嚎:「天照大神保佑!」
石田小忠本能的將頭探向頂艙蓋方向,透過縫隙,石田小忠很快就尋找到了就在自己左前方的1號車。
紅色的火焰,正在1號車的尾部升騰,下一秒,一個巨大的火球就在車體后部炸開,猶如一個大號油桶被點燃。
那不是猶如,經驗豐富的石田小忠知道,那就是位于坦克后部的油箱被點燃了。
神谷大尉和1號車完蛋了,瞳孔中躍動著瘋狂烈焰的石田小忠剛生起這個念頭,就看見被火焰包圍的1號車的頂艙蓋被打開,一個渾身浴火的火人鉆出坦克。
超過2米的高度對那個火人來說仿佛不存在,直接摔下坦克拼命在地上滾動,企圖用這個動作撲滅身上的火焰。
「麻麻,救命!」撕心裂肺的高喊聲,哪怕是在炮聲隆隆的戰場,依舊清晰的傳到石田小忠耳中。
石田小忠眼中閃過濃濃的悲哀,雖然火人已經面目焦黑,但從慘呼中他依然可以判斷出,那正是擁有著騎兵經歷的神谷大尉。
擁有著1.73米的身高和健碩體型的神谷大尉號稱第一師團所有直屬部隊第一美男子,平素意氣風發,但現在......
但現在哪怕是脆弱到喊著麻麻呼救,卻依舊被人像豬狗一樣屠戮。
一名瘦小的中國士兵出現在石田小忠的視野中,只見他提著駁殼槍毫不留情的就是一梭子子彈,還在翻滾的火人不動了。
這還不算,估計是聽到1號車內的慘嚎聲,那名中國士兵還從腰側拿出一顆手榴彈拉弦后丟入已經打開的頂艙蓋。
「轟!」的一聲巨響,1號車的火焰騰起的更高了。
但更令石田小忠驚悚的是,那名冷酷無情的瘦弱中國士兵在連續翻滾脫離即將發生爆炸的1號車爆炸范圍時,貌似不是退往中方的塹壕方向,而是......
而是正在向自己所在的6號車位置前進。
「該死的,中國人的步兵圍過來了,倒車,倒車!」石田小忠滿頭大汗的狂吼。
到現在,他總算知道中國人為何明明有反坦克炮卻任由坦克集群肆無忌憚的開炮,一直等到坦克抵近至距離塹壕不過百米的距離才開炮還擊。
那不是他們的火炮數量少,而是怕他們一看遇到硬茬子調頭跑了。
唯有在這個距離,他們的潛伏在戰場上的步兵才可以更有效的接近坦克。
以前坦克不怕步兵,那是坦克伴隨有大量步兵前進,幾乎不可能有步兵能接近到坦克周邊15米內。
但現在......
石田小忠才猛然想起,所有的步兵貌似都被中國人的炮火留在后方,目前停留于這片戰場的,就第一戰車中隊20輛戰車了。
此時不退,恐怕就會像1號車那樣被中國人像蠟燭一樣點燃,車上4人都會變成噴香的烤肉。
「轟!」一聲巨響,哪怕石田小忠沒再把視線停留在1號戰車上
,也知道那是1號戰車內存儲的120枚榴彈殉爆了。
無線電臺里此時也傳來各車里車長和車手們驚慌失措的吼叫聲,不知多少中國步兵正在朝著他們的坦克逼近。
如果此時能在高空懸停一架無人機給日軍裝甲兵們傳去現場視頻,或許石田小忠們會更慌。
最少有六七十名士兵從單兵掩體里躍出,不斷的規避著坦克車自身攜帶的兩挺7.7毫米機槍的射角,敏捷而堅定的向已經開始倒車的日軍坦克接近。
雖然有士兵因為躲避不及被瘋狂的機掃倒于接近的路上,但這并沒有阻止士兵們繼續靠近坦克的決心。
也就是石田小忠所在的區域稍微安靜一些,向石田小忠所在的6號坦克車靠近的,只有甄有財一人。
那只能說石田小忠運氣逆天,原本伏擊在這里的兩個爆破小組有6人,但1號車的神谷死鬼在垂死掙扎時又是機槍又是開炮的反擊還是有一定效果,3名包抄過來的中國士兵一名被坦克炮射擊濺起的彈片擊傷,另外兩人中彈,都喪失了行動能力。
而靠近6號車方向的兩名中國士兵卻是不幸的被遠方日軍反擊過來的炮彈氣浪給沖擊到了,當場一人犧牲一人重傷。
服部曉太郎又不是純憨批,眼瞅著師團的第1戰車中隊都如此英勇的沖鋒了,怎么可能不給他們支持,山炮或許會誤傷己方不能用,70毫米步兵炮和92迫擊炮還不是能用?
戰場上日軍對中方陣地的炮火報復,同樣投入了超過16門火炮,那也是使得772團派出的30多個爆破小組70多名精銳最終只有三分之一順利回歸陣地的主因。
古話說: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英雄,本就誕生于危難!
急于立功回家探親的甄有財在身邊戰友全部倒下獨自干掉一輛坦克已經順利完成戰斗任務的情況下,還不罷休,再度向近百米外的一輛日軍坦克狂奔。
「臥槽,甄有財個要干啥子?」少尉排長都還沒從自己步兵排已經干掉一輛日軍坦克基本完成任務的巨大欣喜中清醒過來,就看到排里的功臣還在戰場上飛奔,而且距離陣地越來越遠。
「他好像是要去干掉那輛狡猾的日軍坦克,見勢不妙就倒車要跑了。」班長有些沒底氣的回答。
「這個王八犢子,單人炸一輛坦克還嫌不夠,三等功已經穩了啊!老子又沒說一定要那個集體一等功。」少尉排長氣得破口大罵。
整條防線上視野所及的日軍坦克中,就這輛日軍坦克最為狡猾,其他的坦克都已經進入百米內了,這輛日軍坦克磨磨蹭蹭的就停在150米外,不斷對戰壕區域開炮。
雖然戰壕里的步兵們都恨得牙癢癢,但爆破小組距離它最近的,也在70米外,想在這種炮火連天還要穿過機槍火力網沖進其15米范圍內,真的是極難。
少尉步兵排長已經將擊毀這輛坦克的希望寄托于后方的速射炮上。
整條防線上有18個步兵排,沖過來的日軍坦克大概20輛左右,平均每個步兵排一輛,甄有財已經幫排里完成這個基本數,3傷換一輛坦克,這戰績已經讓少尉排長很滿意了。
哪曾想,剛剛立下大功的甄有財竟然奔著還在他百米外的坦克去了,這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咋的,慶功宴上,大家伙兒對著塊木牌子呢!
尤其是一想到甄有財這家伙上面還有六個姐姐,那一旦哭起來,甄有財的墳頭都有可能被沖垮,少尉排長頭疼欲裂。
「去找司號員,給老子吹號,把給老子喊回來,那輛坦克炮兵們會對付的。」少尉排長眼瞅著那輛正在瘋狂倒車的日軍坦克
開始蛇形走位,炮塔也開始轉動,心下更是大急。
漫長的戰斗中,八十集團軍形成了自己獨有的小號傳令方式,進攻有進攻的軍號,沖鋒有沖鋒號,撤退也有撤退號。
這也才能在槍林彈雨中的戰場上對官兵進行指揮,不過司號兵最低只在步兵連一級,步兵排這種事沒有的。
「排長,別說連長不會同意吹撤退號,而且,現在這個時候吹撤退號,其他排的爆破組也會撤退的。」步兵班長這會兒顯然要比自家排長更冷靜。
少尉排長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狠狠的一拳砸在戰壕上:「甄有財,有本事別囫圇個回來,看老子不揍死他。」
一旁的士兵們咧咧嘴,自家排長啥樣兒他們這些朝夕相處的戰友們哪能不知道,出身鄂西的漢子最是護犢子,連一等功都不要就想自己的兵不死,甄有財囫圇個回來,那意味著他肯定是完成任務了,以排長那個性,歡喜的抱著轉圈都來不及呢!那會舍得下狠手揍。
這話貌似是說了,其實和沒說也沒球得啥兩樣。
甄有財的戰友們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趴在戰壕里看著甄有財瘦小的身影在炮火中迎著正瘋狂倒車的日軍坦克追了過去。
此時的甄有財可沒那么多復雜的念頭,他是已經炸毀了一輛日軍坦克并且干掉了里面所有的日軍,立功是板上釘釘了。
按道理說,他完全可以躲到一個彈坑里,等著這場雙方炮戰的結束,他能回家探親的幾率高于百分之七十,如果他不在接下來的戰斗力犧牲的話。
但,他看到自己的同期戰友也是同鄉的石佛倒在血泊中。
石佛之所以叫石佛,是因為這個老實孩子沒什么話,頭發又有些微卷,就像家鄉那些石窟里的石佛一樣,外號還是身為同鄉的甄有財給喊出來的。
石佛參軍的理由也很簡單,家里吃飯的嘴太多,日本人這一來,就更揭不開鍋了,為了父母能養活更小的弟弟妹妹,已經年近20的佛頭只能參軍,就算沒多少軍餉,好歹替家里省了口飯。
石佛是三杠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但甄有財卻記得,那次晉東之戰中自己中槍了,戰友們拿指頭在鼻孔哪兒試了幾次發現沒氣了,心跳也沒了,打算把他抬去先埋了,還是石佛死活不信,硬是把已經是一具‘尸體"的他背到后方找到醫生,最終才把從假死狀態的甄有財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用這個話不多的老實戰友的原話:甄有財都還沒有財,我覺得他不會這么早死,不然他爹在佛祖哪兒求的名字不白瞎了?
雖然有些神神怪怪,但那份戰友情甄有財可是一直記在心里的,此刻見石佛被日軍機槍掃中倒在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甄有財能不紅了眼?
咋說都要上去干了那個,血涌上頭的甄有財這會兒可沒有什么立功什么回家的心思,他只有一個目標,干掉日軍坦克,替戰友報仇。
這次,甄有財沒有急著把燃燒瓶拿出來點燃,他知道日軍坦克發現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一邊瘋狂后退一邊轉動炮塔,希望用那門小短炮和機槍干掉他。
他必須得跑的比日軍坦克快,還要躲進火炮和機槍的射擊死角,否則不僅炸毀坦克沒機會,連自己也得完蛋。
甄有財突然發力狂奔,背著一個至少3公斤的炸藥包,就在橫向距離日軍坦克大約60米的位置狂奔,遠遠看去,他就像是要和正在瘋狂倒車的日軍坦克比賽跑一樣。
由于地形等因素,而且還要躲避正在追逐他炮擊的反坦克炮,倒車中的97坦克當然不可能飆到設計的最高時速40碼,能有個15碼就已經很不錯。
縱向距離上,全速狂奔的中國小兵和日軍坦克之間的距離正在迅速縮
短,但這,卻是將自己徹底暴露于日軍坦克的炮口和機槍下。
「,你這是要瘋啊!」少尉排長提著原本屬于甄有財的那桿毛瑟步槍,手心里盡是冷汗。
用這位少尉排長戰后的話說:「老子一人和三名小鬼子拼刺刀都沒如此緊張過,可看你個和鬼子坦克比跑步,老子緊張的尿都快出來了。」
后面的中人們能看到,位于坦克內的石田小忠也看到了這名瘋狂中國小兵的動作,眼中露出猙獰,「開炮,干掉他!」
中國人就像個顯眼包一樣出現在坦克炮和機槍面前,這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別看雙方如今只有五六十米距離,但那個中國步兵這一生都別想再多進一步了,57毫米榴彈炮的可怕火力面前,他會像那些工事一樣被炮火撕得粉碎。
甚至,石田小忠腦海里都自動腦補出一炮而落,一條大腿飛出幾十米的模樣。
只要別掛到坦克車上就行,那真的太惡心了。
「轟!」日軍坦克開炮了。
但在日軍坦克手開炮的前一秒,甄有財卻像未卜先知一樣,猛然一停再一個虎撲臥倒翻進一個彈坑里。
日軍坦克轟出的那一炮,距離甄有財所在的彈坑,不過4米!
這塊不大的戰場上,中日雙方士兵都目不轉睛的看著硝煙彌漫的地方。
中方期待奇跡,日方期待著威脅被消滅。
硝煙中,那個消瘦的身影再次出現,這次他跑的更快,快的就像是風,穿過硝煙,狂奔向日軍坦克。
整個步兵排都忍不住高聲歡呼起來,連三百多米外的步兵連長聽到歡呼后,都拿起望遠鏡,將目光投向這片戰場。
然后,這名身經百戰的十年老兵就亞麻呆住了。
一個兵,正在孤身一人狂追一輛日軍坦克!
那是他的兵嗎?上尉級老兵從有幾分熟悉的背影上就做出了一定是的判斷。
「八嘎!」石田小忠怒罵一聲。
自從走上這片戰場,他一直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貌似他這輩子的軍銜就在軍曹上不動了,這也是他一直磨磨蹭蹭命令車手把6號戰車停在所有坦克之后的原因之一。
而現在,這種預感伴隨著這個瘋狂小兵的接近,越來越強烈了。
「開炮!機槍射擊!」
石田小忠接連下令。
57毫米短管榴彈炮連發8炮,機槍射出最少300發子彈,但那個不斷躍入硝煙中而后又從硝煙中沖出的瘦弱身影宛如披上了裝甲,完全打不死的既視感。
石田小忠的眼珠子都瞪紅了,親自掌控機槍射擊的手幾乎把扳機都給扣斷了,卻也沒法阻止瘋狂中國小兵越來越近。
然后,看著他解下身后的炸藥包一個翻滾滾到機槍的射擊死角處。
石田小忠這一生都沒那么慌過,哪怕18歲的他躲在角落的草叢中偷看主家夫人在花園洗澡還那啥那啥的時候都比現在鎮定10倍。
從邁開大步開始奔跑的那一刻,甄有財從未覺得自己對戰場形勢如此清晰過,他甚至感覺能知道日軍坦克炮什么時候會射擊,那挺已經轉過來的機槍會如何掃射。
這名八十集團軍上等兵當然不會知道,極度的憤怒和極度危險的戰場環境刺激的他腎上腺素急劇分泌,達到了平時的數倍,使得他無意間達到了擁有戰場直覺的境界,那雖然只不過是能成為最強戰士的初級階段,但那也跨進了無數軍人夢寐以求卻終生都無法跨越的境界。
自這一刻起,他就擁有了能成為唐刀那樣強橫戰士的基礎。
所以,一個戰場進階的中國精銳士兵,就這樣以近乎神跡般的走位,接近了日軍坦克的20米
范圍內。
然后,點燃了背負著的炸藥包引線,狠狠地拋向日軍坦克。
「向前,向前!全速油門!」石田小忠瘋狂的怒吼著。
他預判了對手的預判,所以干脆來個反其道而行之,以躲開致命的炸藥包。
炸藥包或許炸不開堅固的裝甲,卻可以炸斷履帶,趴窩在這片戰場上,和死亡也沒什么差別。
「轟!」的一聲巨響,炸藥包在距離日軍坦克不到2米的車轍后爆炸。
巨大的氣浪使得15噸的坦克都狠狠搖晃,幸好車里的四個人都做好了防沖撞準備,不然就是頭破血流。
坦克車還在向前走,這證明履帶沒出什么問題,石田小忠如釋重負。
陣地上的中人一陣惋惜。
或許,只有甄有財一個人在撇嘴。
預判了我的預判嗎?對不起,老子預判了你預判老子的預判!
日軍坦克車因為賣力向前,原本距離他還有18米,此刻竟然只有不到10米了,堪稱近在咫尺。
趴在地上,甄有財輕輕擦著火柴,點燃了自己最后一個燃燒瓶,狠狠砸在坦克車的尾部。
然后,拔出了駁殼槍,等待烤至半熟的獵物主動送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