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唐刀說出如此酷戾之語時語氣平淡,但赤木茂鮮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中國人是一定說到做到的。
‘死后哪管洪水滔天’說起來簡單,但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
人類之所以從一群散漫的古猿,團結在一起群居、勞作、社交,之所以異于禽獸,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對未來有共同的目標,比如期待土地肥沃、子孫繁衍不息。
只要你不是鰥寡孤獨,這世上就會有你在意和在意你的人或物。
顯然,赤木茂鮮心理再如何強大,在唐刀要將其‘腌制入味’在未來做成展覽品的威脅下,也忍不住有些破防了。
“赤木少佐閣下這句話倒是有幾分勘破紅塵的豁達,我且是信了,也對,我這個威脅手段是落于下乘了些,那這樣,我們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聊聊好了。”唐刀淡淡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
“噢,抱歉!赤木閣下坐著的時候依然舉著手搞得很像是要向老師提問的小朋友,那你還是站著好了,這樣你我雙方都不會很別扭。”
赤木茂鮮很想保持冷靜,但眼前這人,嘴毒的真是堪比竹葉青。
當然,就此一點也表明,哪怕占盡上風,唐刀也沒有給他絲毫機會。
只是讓日本陸軍少佐有些迷茫的是,到現在也沒有讓他交出還在袖筒里的那把袖珍手槍的意思。
只是,現在赤木茂鮮的兩只手都還被迫高舉著,就像是兒時高舉著雙手希望獲得父親的擁抱。
顯然,此時的氣氛并不是那么的溫馨。
但唐刀正努力使雙方心平氣和一些,所以他安心的坐著,而兩只手都很強的赤木少佐只能用這種有些可笑的姿勢聽他講故事。
“我此次去戰區司令部開會,帶了一個警衛班和我的小通信兵,赤木少佐閣下是軍人,自然也明白,警衛部隊不僅是指揮官身邊最堅固的盾,更是指揮官手里最后一張底牌。
那一天連警衛部隊都上了一線,那說明戰況已經激烈到全軍需要殊死一搏了!
所以,能當我警衛連的兵,都得是精銳中的精銳!
而跟我去的那個警衛班,最短的軍齡也有1年半,最長的更是高達3年。
赤木少佐閣下,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嗎?”唐刀在月色下的雙眼有光澤閃動。
“那意味著他們都至少是經歷了十幾場實戰的老兵,都很強悍,不然也不可能有實力阻擋我雄鷹特攻隊200余人狂攻2小時,沒有他們,閣下的槍法再如何精準,也是擋不住的。
可惜,他們都死了!兩軍交戰,折損在所難免,還望閣下節哀!”赤木茂鮮臉色平靜的回答唐刀的問題。
唐刀既然主動暴露傷口,已入絕境的日本陸軍少佐自然不吝于在其上再插一刀。
“不對,赤木少佐閣下低估了我四行團在華北戰場的作戰強度!”唐刀卻是輕輕搖頭。
“我四行團自成立來和你們倭寇作戰已經快4年了,犧牲的官兵不知凡幾,僅是我四行團烈士陵園,就有數以千計的墓碑,就像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一年半的時間,我團參與的集團軍級別的大戰差不多兩場,師團級級的超過一手之數,其余營、連級伏擊、阻擊以及帶新兵去戰場實彈演練等不下50場,用我團官兵的話說,一周不打鬼子,就覺得少了點什么。
他們,都是百戰精兵!
跟隨我的警衛班里有個兵叫石學富,他爹給他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學富五車,這個詞對你們日本人來說有些難以理解,我就不多做解釋了。
石學富家里條件其實不錯,老爹是個小地主,家有良田百畝,還有個小油坊,靠著這些,他這一輩子也能衣食無憂。
原本他也是這樣想的,雖然父母給他取這名是期望他多讀點書,沒有五車有個一車兩車也行啊!只是這小子頑劣不求上進,整日里就和一群狐朋狗友廝混,下館子逛青樓,就是個有錢點的街溜子!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沒什么不好的,要是生在和平年代,這就是我夢想中的生活,閻王爺要是能給我投胎個這樣的家庭,我咋說得給他上九柱香。
只是,你們倭寇來了,戰爭開啟了!
3年前,他爹娘和一家老小都沒了,百畝良田都沒了!原因是什么赤木閣下你知道嗎?”
赤木茂鮮沉默不語。
“原因是他家地窖里藏了一名傷兵,一名抗日游擊隊的傷兵,結果被一名長工為了10元大洋的賞金給告發了,你們黎城的駐軍就派出一個步兵小隊圍住了那個村莊,將整個村屠戮殆盡,包括那個舉報的長工。
石學富還在縣城吃吃喝喝,等他第二天回家,全村已成一片瓦礫,他一家11口人的尸體被掛在村口的大樹上做為通敵的警示。
你說,換成誰看到這一幕,不得瘋了。
石學富瘋了,孤身一人在山間游蕩,渴了喝山泉水,餓了吃果子,就像是個野人。
直到有一天,這個野人游蕩到了我四行團駐地,看著我們戰士手中的槍就要上來搶,哪怕被揍得鼻青臉腫,不是看他心智有些失常,早就被我團官兵根據戰時條例給射殺了。
野人就賴在我們駐地附近不走了,每天除了討吃的活下來就是到我們駐地跪著要槍,沒人知道他要槍干什么,所有人都叫他瘋子。
直到有一天知道了他的故事,知道他要槍干什么,雖然還是叫他瘋子,他吃飯卻是不愁了。
半年后,他清醒了些,被特招進輜重連成了一名輜重兵。輜重兵也是要打仗的啊!
有一次,在運送輜重的途中,他們60名輜重兵遭遇到了一個109師團的一個步兵中隊,最危急的時刻,正是這個瘋子輜重兵,端著步槍就沖了出去,對逼近至10幾米的百名日軍來了一波反沖鋒,生生將這些日軍給打退了,這才堅持到援軍的抵達!
不然,整個輜重排60人的命和運送的彈藥、藥品全部都要成為你們109師團的戰利品。
那一戰,石學富全身中彈4處,還被刺刀捅到了肩膀,軍醫看著都覺得不可能活了。
但神奇的是,石學富活下來了,并且在由輜重營轉至步兵營作戰中,每戰必付創,重創!可他依舊都頑強的活下來了,人送外號‘死不了’!
聽到這里,我想赤木少佐閣下知道他為何舍不得死吧!
他頑強活下來的唯一原因,就是想再多殺些倭寇,而每一戰他都卻又奮不顧身沖鋒在前,或許那一刻他想起自己的11個家人,又是想盡快死去陪伴他們的吧!這種矛盾又痛苦的心態,一直在我的士兵內心深處糾纏著,深入骨髓!
但現在,‘死不了’死了,石瘋子也沒辦法再瘋了,我親眼看見他被一槍擊中左胸,那一槍是真準那!心室被直接洞穿。
我想,這應該是赤木閣下你的杰作吧!”
“兩軍交戰時,我眼中只有敵人,我至少命中了3個無比兇狠的目標,我并不知道閣下你剛才所說的這名士兵是不是被我擊殺的其中之一。”赤木茂鮮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的回答。
“沒錯,兩軍交戰,我的兵死在你手上我不怪你,但我想知道這場襲殺我的背后,有誰參和。我可以接受我的兵死在戰場上,但絕不接受他們死于某種腐臭的陰暗。”月色下,唐刀目光平和。
但一股寒意卻是襲來,讓剛剛涌起斗志的日本陸軍少佐渾身冰冷。
“我可以告訴閣下,此次我等前來,自進入貴軍戰區后,負責接洽并帶路的為一中國商人,所有武器彈藥皆保存于一溶洞內,能將這種從米國進口的半自動步槍一次性送給我們如此之多的,定然是貴國內極為高層的人物,閣下縱然知曉,以閣下目前之軍職,恐怕也是徒呼奈何吧!”思索良久后,赤木茂鮮倒是很光棍。
日本陸軍少佐此舉當然不會有什么好心思,不過是想刺激唐刀去尋找背后真相,而后和密謀對付他的更高層人物對掐,不管誰勝誰負,對于中國的對手日本來說,都是好事兒不是?
“雖然赤木閣下這些消息我都能查得到,但這至少說明我們雙方目前交流的還算融洽。
至于說什么高層人物,那不需要赤木少佐閣下擔心,死人,只能躺在地底,沒有資格坐在椅子上的。
現在赤木閣下只需要告訴我這名中國商人的外貌特征,以及他的去向,或者有他的個人物品留存是更好,做為交換,我可以答應赤木閣下一些條件。
當然了,別太過分,比如給赤木少佐閣下你找一個風水寶地安葬,這里的風水就挺不錯。一千多年前有個隋朝公主在此居住并建立的寺廟叫承恩寺,傳說寺廟內有口珍珠泉長期飲用可以祛除百病,赤木閣下就當在這里結廬隱居,觀山看水豈不樂哉?
又或者留下一些遺言,我保證一字不差的轉交給橫山勇或是板垣四郎這些渣渣。”唐刀的眼神和面部表情自始至終都沒變化過,仿佛是個機器人。
唯獨單獨面對唐刀的赤木茂鮮才能感覺到,眼前的這個男人殺機之濃郁,早已濃若實質。
從始至終,他都沒想過放任何一名襲擊者活著離開,哪怕是要追查背后一些隱秘。
確實,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知道,一支擁有200兵力的日軍精銳能潛伏入數十萬大軍駐守的戰區,甚至還能如此精準的踏準唐刀由戰區司令部返回的時間和路線,非中方內部人所不能為。
“閣下不覺得條件實在是太過苛刻了些嗎?我都把最后能保命的秘密告知與你了,卻還要連靈魂都回不了家鄉,閣下覺得我會如實告知嗎?”赤木茂鮮臉上露出苦澀,但眼神卻是一片清冷。
顯然,這位日本陸軍中的優秀人物至少沒有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已成魚肉。
“哦?你想如何?不過,赤木閣下不要說放你離開的胡話,無論何種原因,我都不會放任何一個殺害我弟兄的兇手離開的,石學富他們,都還在天上看著我呢!”唐刀目光閃動,語氣卻是堅定的不容反駁。
“我希望和閣下公平一戰,閣下能擊敗我,那我就將我知道的告訴你,包括這次還停留于江夏的派遣軍司令部派來協調的帝國以及金陵政府高層人員名單!”赤木茂鮮說道。
“好!”唐刀不假思索。
手一松,手上的那把黑色手槍掉落在地上。
赤木茂鮮的瞳孔狠狠一縮。
直到現在,唐刀對他左手袖筒內藏著的袖珍手槍也不再提及,究竟是誰給他的這個自信?
“我們倆相距56米,赤木閣下你袖筒內的那把手槍滑落掌心再抬手瞄準我扣動扳機,需要15秒,赤木閣下你是個聰明人,知道如果自己這樣選擇,不用這15秒,自己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雙手低垂,眼睛猶如發現獵物的鷹隼般盯著希望公平一戰對手的唐刀徐徐說道。
“閣下未免太過自信了些!”話音未落,日本陸軍少佐的左手猛然下揮。
唐刀也雙腳發力欺身而上!
正如唐刀剛剛所說的,5米多的空間,對于猶如捕獵之虎的他來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一記掌刀,斬向已經將手放平掌心中握住不過巴掌大小柯爾特手槍的日本陸軍少佐的手腕。
不出意外的話,這記揮出的掌刀會在赤木茂鮮扣動扳機之前砍中他的手腕。
屆時,看似勢在必得的射擊不僅不能擊中目標,赤木茂鮮的左手將會徹底失去戰斗力。
唐團座的掌刀雖然不是真的刀,但其力量最少也在100公斤以上,就是手腕粗的一顆樹,也能生生給砍折了。
但赤木茂鮮仿佛已經將自己的賭注全然放在左手的手槍上,他不閃不避,依舊瞄準著攻上來的唐刀狠狠地扣動扳機。
“咔嚓!”、“砰!”兩聲同時在夜空中回蕩。
中將相隔的聲音絕不會超過02秒!
顯然,唐刀的掌刀先至,生生砍斷了日本陸軍少佐的腕骨,但大腦神經發出的指令依舊在繼續,在失去力道之前,手指已經扣動了扳機。
只是,在收到撞擊之后,子彈才被擊發,很自然的會偏離原先瞄準的軌道。
子彈擦著唐刀的耳際飛向茫茫夜空!
不過,唐刀并沒有因為自己精準到秒級的計算得意。
因為,赤木茂鮮的右手突然動了。
就像一條受驚的眼鏡蛇突然暴露的獠牙,一道寒光在月光下乍現,直奔唐刀的下腹。
而唐刀剛剛全力沖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赤木茂鮮的左手上,這一刀眼看是避無可避。
日本陸軍少佐眼神中滿是森然殺氣。
除了他的父母,沒人知道,赤木茂鮮在就讀軍校之前很正常,軍校畢業之后卻成了一個左撇子,他的左手持槍槍法比右手要精準的多。
‘左手神槍’可是雄鷹特攻隊里的成員們賦予赤木茂鮮的外號。
或許連慕尼黑軍事學院那位教官也不知道被他譽為‘最出色的來自東方的學生’真正強的是那只手。
而且,先前赤木茂鮮說自己有甲賀流元老贈送的毒物,不過是想給對手一種誤導。
甲賀流和伊賀流是日本最古老也是最強的兩大忍者流派,甲賀忍者更重使用藥物和團體協作,伊賀忍者則更重視個人能力,所以在修煉中著重于個體的訓練,強調獨立作戰能力和各種武器武技的修煉。
赤木茂鮮從少年時期,就投身于伊賀流苦修,曾被譽為最能發揚光大伊賀流的忍者,只是后來為了家族,赤木茂鮮選擇了從軍。
他的右手短刀,才是他的最大底牌!
從一開始,左手袖筒里的袖珍手槍,都不過是個幌子。
包括從一開始的示弱,都是計劃中的一部分,他只等著對手因為仇恨而想知道背后的隱秘,放下他手里的槍選擇近身作戰。
沒人可以在重心已失的情況下躲過自己的右手刀!赤木茂鮮有這個自信,長達16年的練習,他的右手刀已經可以做到在一個蘋果落地前的一瞬間,將蘋果劈成均勻的八瓣。
赤木茂鮮看向臉上涂抹著黑泥的唐刀,他想看見剛剛貌似掌控全局的強悍對手眼中爆出的驚恐。
曾經的獵人變成獵物,而后在最后再度翻盤成為獵人,這該是多么愜意的一件事啊!
但,日本陸軍少佐沒看到恐懼,反倒是滿眼的嘲弄。
“叮!”的一聲脆響,火花四濺。
唐刀的左手竟然不知何時橫移過來,硬擋了赤木茂鮮這勢在必得的一刀。
不,或許應該說是連續八刀,刀光翻飛間,那條手臂猶如鋼澆鐵鑄,于間不容發間連擋八刀。
而后一記鞭腿,徹底逼退赤木茂鮮,朝著赤木茂鮮緩緩伸出自己的左臂。
軍服已經被鋒利的短刃劈爛,露出那根綁在左臂上的黝黑軍刺!
“你的右手刀,比我想象的要差,但也算是高手了。這倒是讓我想起曾經的一個對手,論心智你和他有得一拼,武道修為也各有千秋,只是,你也太老實了些,我說你是左撇子,你就當真覺得我就是這么認為的了?那我還說要你跪下喊爸爸,你怎么不馬上跪下呢?”唐刀冷酷的聲音響起。
而后,再度撲上。
“嘭嘭嘭!”的悶響聲連珠炮般響徹夜空。
一旁觀戰的錘子趴下身子低垂眼瞼,貌似不忍卒讀這一面倒的一幕。
八只手都打不贏唐團座的某男,這會兒只剩下一只手,怎么和火力全開的唐團座打?
那可不就像打沙包訓練一樣嘛!
唐團座負責打,剩下的交給沙包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