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的窩棚區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清。
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底,在黃浦江兩岸各碼頭,出現了最早的一批棚戶。
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一些工業區附近的荒地、廢墟、墳場上,包括蘇州河兩岸和其他河溝旁,相繼出現了形形色色的窩棚區。
平江村就是在蘇州河沿岸的大大小小的窩棚區之一。
李浩換了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從兜里小心翼翼的摸出沾了餿水的半塊饃饃。
他能感受到周圍不少人看過來,盯著他手里的半塊餿臭的饃饃。
他急忙掰了一大半放進懷里,剩下的一小塊塞進嘴巴里,享受的瞇著眼。
帆哥說可以讓小乞丐皮蛋混進平江村去打探消息。
李浩來到平江村,遠遠的打量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矮小窩棚,他就意識到不能按照帆哥說的那么做。
帆哥沒有在窩棚區待過,不了解這種地方。
小乞丐出身的李浩對窩棚區的情況很了解,確切的說,曾經差點餓死的李浩,更加了解貧苦人。
越是這種臟亂差的貧民窟,小乞丐才是最顯眼的。
沒有小乞丐會來這里乞討,因為沒人會舍得給小乞丐一口吃的。
冒冒然然來了一個生面孔的小乞丐,并且還要打聽消息,先不說會不會被有心人懷疑,首先可能挨一頓揍。
一身破破爛爛、露出半個屁股的皮蛋走過來,任何時刻皮克都是這樣畏畏縮縮的樣子。
皮蛋小心翼翼的湊到李浩身邊,“耗子哥,我回來了。”
說話的時候,皮蛋眼巴巴的看著李浩。
李浩不耐煩的打了皮蛋一巴掌,“吃,就知道吃。”
罵歸罵,還是從懷里摸出臟兮兮的饃饃,自己咽了口唾沫,還是一咬牙遞給了皮蛋,“吃吧,吃死你!”
皮蛋接過饃饃,兩口吃完,依然眼巴巴的看著李浩。
李浩瞪了一眼,皮蛋嚇得哆哆嗦嗦的,縮在李浩身邊。
“打聽清楚沒?”李浩一邊觀察四周,低聲問。
“打聽到了,邱老三這會去了蘇家灣,小半個鐘頭回糞頭那里。”躲在李浩背后,皮蛋眼中畏畏縮縮的神情不見了,小聲說道。
“走!”李浩拍拍屁股,揪著皮蛋的耳朵,皮蛋立刻嗷嗷哭,邊打邊罵走開了。
兩個人離開后,距離不遠處的窩棚區中,兩個光著膀子的漢子收回視線,將手中攥著的匕首塞進草席下面。
不一會的功夫,有一個半大孩子跑過來,捂著嘴巴對其中一人耳語一番。
“打聽邱老三?”這人皺了皺眉頭。
“四哥,莫不是蘇北幫搶了陸家村,還要和江南幫搶平江村?”另外一人疑惑問。
“管他呢,兩幫都不是好鳥,打死拉倒。”這人呸的一口,將嘴巴里嚼了小半個鐘頭的煙屁股吐出來,立刻被一個懶漢飛快的撿走了,四哥罵了句,也沒有理會。
“那不管?”
“管他個球。”這人罵道,“告訴姐妹弟兄們,離這兩幫人遠點。”
“聽大哥你的。”
李浩很聰明,他沒有選擇混進窩棚區。
他將主意打在平江村的糞工邱老三身上。
邱老三負責收這個窩棚區以及另外一個叫做蘇家灣的窩棚區的糞水。
每天清晨,糞工拉著馬桶車,吆喝著嗓子穿街走村,住戶拎著馬桶出來,將糞水倒入糞車里的馬桶。
租借工部局對于蘇州河兩岸的窩棚區無心管理,因為實在是沒有什么油水,不過,工部局有一個嚴厲規定,那就是不許隨地便溺,糞水要按時收集。
本來是沒有這個規定的,后來蘇州河兩岸尿騷味沖天,隨處可見大便。
糞便在城市中成了災害。于是,工部局便投資制作了收糞車、雇傭清潔夫,為各家各戶收糞,再將糞便集中起來,運出城外。
一開始是工部局免費為市民提供收糞服務,市民不用付錢。
由于糞便可做為肥料,有償回收,租界工部局從中看到巨大的商機,便動起腦筋,向市民收糞費,再將糞便賣給農民做起了“坐吃兩頭錢”的無本生意。
再后來,工部局的糞便收集生意被壓縮,因為出現了“糞霸”。
時至今日,大上海的大街小巷、窩棚區,已經形成了一個由各路糞霸控制的龐大的“糞產業鏈”,并且經常爆發“糞霸大戰”。
李浩就知道,這一塊大大小小四五個個窩棚區,就是被江北幫和江南幫兩大糞霸瓜分。
他打聽過,就在幾天前,就在隔壁的陸家村,為搶奪在陸家村收集糞水之勢力范圍,蘇北幫的糞霸在早晨堵住一輛江南幫的無錫糞工控制的糞車。
蘇北幫的人將手指伸到糞車中,蘸了蘸,放在嘴里嘗嘗,然后對無錫糞工說:“你的糞,沒有我們的好”。
之后便推翻糞車,彼此打斗,直到江南幫服輸,交出了陸家村的收糞生意為止。
李浩自然不是要插手糞水業務,他要找的是平江村的糞工邱老三,要說有哪個人對窩棚區的每家每戶最了解,絕對非每天收糞水的糞工莫屬。
邱老三賣力的拉著馬桶車,裝滿糞水的馬桶車有四百斤,著實吃力。
邱老三身體前傾,拉車的皮帶將他的膀子上的繭子磨得通紅、火辣辣疼。
就在此時,遠遠的看到一幫人走過來。
看到這些人的穿著、做派,邱老三趕緊小心翼翼盡量將馬桶車朝邊上讓,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只是,他已經足夠小心了,車輪正好壓過一塊石頭,一個顛簸,馬桶里的糞水濺出來,正好灑了幾滴糞水在最后經過的一個人身上。
邱老三嚇壞了,趕緊放下馬桶車,擺手、作揖道歉。
“儂個老癟三!”這個一身短打裝扮的男人,上來就直接給了邱老三一巴掌。
邱老三挨了一巴掌,看到這人還要揍自己,趕緊躲開。
“老癟三,還敢躲!”此人上來就要踹,因為動作幅度大,露出了外褂里面腰間的短槍。
邱老三嚇壞了,直接跪下了,生生被對方一腳踹倒在地。
“胡萊,住手!”走在前面的汪康年聽見后面的動靜,面色陰沉呵斥了胡萊。
他對一些手下是看不上的,有些家伙根本不能算是合格的特工,和地痞流氓沒有區別。
這個胡萊就是其中的典型,這是耍威風的時候嗎?
他的手下在昨夜的抓捕行動中死傷慘重,只能帶這些平素他看不上的歪瓜裂棗出來了。
看到組長阻止,胡萊悻悻地助手。
汪康年看了畏畏縮縮的邱老三一眼,皺了皺眉頭,這就是膽小怯懦的國人,靠這種人,國家怎么可能強盛?
“老人家,知道楊大妹家怎么走嗎?”汪康年問,“在華成煙廠做活的楊大妹。”
“先生,你,你們,是,是說,死了的楊家大妹?”邱老三慌里慌張說。
“沒錯。”汪康年朝著胡萊使了個眼色,胡萊摸出兩角鎳幣,遞給邱老三。
邱老三眼中一亮,伸手去拿。
胡萊收起錢。
“朝南拐,一直走,第三排,往里走第十八個窩棚。”邱老三立刻說道。
汪康年滿意的點點頭,轉身離開。
邱老三看向胡萊。
胡萊直接隨手一拋。
邱老三趕緊轉身去接,卻還是沒有接住,鎳幣落入馬桶糞水中。
他自己也被身后的胡萊又踹了一腳,一個馬桶翻了,屎尿翻了邱老三一身。
“老不死的,吃屎吧!”
十來分鐘后,一身屎尿的邱老三拉著馬桶車,吃力的爬坡。
從小路繞路過來的李浩遠遠看到,立刻猜到此人就是糞工邱老三。
李浩立刻機靈的朝著路邊草層里躲起來。
然后,彎腰低頭吃力拉車的邱老三聽到了跑步聲,他努力抬頭,就就看到一個穿著破破爛爛、漏屁股的小乞丐,悶頭跑來,二話不說、使出吃奶的力氣幫他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