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濤!
對于這個名字,覃德泰如雷貫耳。
此人是浙南紅匪重要將領,是國府方面欲除之而后快的重要匪首之一。
在包括覃德泰在內的國府人士眼中,羅濤是紅黨中冥頑不靈分子的代表。
國軍屢屢圍剿羅濤所部而不得,遂派兵逮捕了他的雙親、兄弟、妻子和子女作為人質,并寫信勸說羅濤迷途知返、棄暗投明。
令人氣憤的是,羅濤此人冥頑不靈,竟然無視國府的苦心勸說,見信后憤怒地把信撕碎,揮筆答復:“只有鐵骨錚錚的紅黨黨員,沒有屈膝投降的布爾什維克。”
此人之頑固,可見一斑。
也因為此事,國軍這邊槍斃了羅濤的父母兄弟,將其一子一女拋入湖中淹死,其妻子也被折磨死去。
如此,國府方面也徹底熄了招降此人之心,這種人,必須肉體毀滅。
如若羅濤是在浙南的山區里東躲西藏,覃德泰對羅濤是沒有辦法的,也不會有什么想法。
但是,現在,羅濤身負重傷來上海治療,等于是虎落平陽、送上門來了。
要知道,這個羅濤可是在委座那里都掛了號的浙南紅匪將領。
“有沒有更加具體的情報?”覃德泰從座位上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問道。
“情報是杭州方面的鄭三元向薛先生匯報的。”穆醫生說道,“總部已經命令杭州的何歡明日來滬,此人可能掌握更進一步的情況。”
何歡?
覃德泰思忖片刻,想起此人是誰了:
黨務調查處杭州區的政治主任。
傳聞此人頗有些能耐。
現在何歡還在來上海的路上,覃德泰卻并不打算等何歡來滬上之后再行動,自己這邊必須先動起來。
“傳我的命令,即日起加強對上海各大醫院、診所的查勘。”覃德泰沉聲說,“特別是有資格進行大型手術的私人診所。”
覃德泰判斷,出于安全考慮,上海紅黨方面不太可能安排羅濤去大醫院治療,最可能的是找有一定的手術能力的私人診所。
“重點是法租界和公共租界。”覃德泰補充說道。
上海華界控制在國府手中,黨務調查處的坐探、特務處的眼線、警備司令部、憲兵司令部都有暗探密布全市,上海紅黨不可能冒險安排羅濤在華界治療。
最大之可能便是選擇在租界。
“是!”穆醫生點點頭。
天空泛起一絲魚肚白。
麥琪路。
道格私立診所。
羅濤!
剛剛接到了上峰之盤查、捕拿羅濤命令,汪康年整個人神情振奮。
對于這名紅黨悍將,他也是如雷貫耳。
汪康年知道,對于自己來說,這是一個機會。
曹宇事件之后,汪康年在上海區行動股的日子愈發不好過了。
吳山岳看似不計前嫌,但是,私下里對他處處打壓。
汪康年知道,自己在黨務調查處上海區,確切的說在上海區行動股的前途堪憂。
他必須另尋出路。
羅濤是在委座那里掛了號的,如若能夠親自帶隊捕獲紅黨悍匪羅濤,此可謂是直達天聽的潑天大功。
有此功勞傍身,汪康年可以申請榮升調離上海區,即便是不離開上海區,他在上海區的職務也會提升,并且自身也是在薛先生、乃至是委座那里露了臉的,將無懼吳山岳的打壓。
思量及此,汪康年心情激蕩,決心要竭盡全力把握住這次機會。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中央巡捕房。
程千帆來到走廊里抽煙,上午的陽光透過枝丫,在走廊的墻壁上投下斑斑點點。
總巡長覃德泰的座駕在昨日深夜外出,這件事似乎并無異常,也許覃德泰家中有急事,也許是覃總巡長安排車子送客人,也許
程千帆不相信也許。
這件事若是沒有被他看到也便罷了,既然被他深夜目睹,他的心中始終帶著問號,報以警惕之心。
保障苗先生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再多的謹慎也不為過。
二樓的拐角的房間是休息室,確切的說是覃德泰家里的司機郝曉偉的專用休息室:
這是覃總巡長的司機的福利。
郝曉偉喜歡占小便宜。
且此人喜吃咸鴨蛋。
程千帆安排李浩踩點在巡捕房對面的一家早點鋪吃早點,這家早點鋪子也是郝曉偉時常光顧的。
一切如他所料,郝曉偉前來吃早點的時候,同小程巡長的親信手下李浩相遇。
李浩是個爽利人,直接說請郝老哥。
郝曉偉推讓三番后,盛情難卻。
就在此前,李浩已經悄悄向程千帆匯報,許是因為李浩情況的緣故,郝曉偉今天吃的格外開心,飯量是平時的一倍:
不僅僅生煎多吃了半斤。
平時只舍得吃一枚高郵咸鴨蛋。
今天更是吃了三枚咸鴨蛋。
按照程千帆的要求,李浩請郝曉偉吃早餐,閑聊中以奉承討好為主,絕對不可以出言試探、打聽相關情況。
郝曉偉此人雖然愛占小便宜,但是,其人的嘴巴還是比較緊的,且對覃德泰很忠心。
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程千帆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時間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幾分鐘后,郝曉偉打著哈欠,拎著熱水瓶出來了。
程千帆假作是沒有看見此人,他從兜里摸出一盒煙,彈出一支,點燃了,舒坦的吸了一口。
郝曉偉一眼便瞥見了小程巡長。
他知道自家主子覃德泰非常欣賞這個年輕的巡長。
郝曉偉有著一個樸素的邏輯:
親近覃德泰喜歡的人,遠離覃總巡長厭惡之輩。
更何況,郝曉偉一眼就瞥到了程千帆隨手放在窗臺的那包哈德門。
“程巡長,抽煙吶。”郝曉偉放下熱水瓶,笑著打招呼。
“是老郝啊。”程千帆正抽著煙看著街面人來人往,聽到有人同自己打招呼,扭頭就看到了郝曉偉,也便笑著說道,“來一根?”
說著,直接將煙盒扔了過去。
郝曉偉趕緊接住,捏出一支煙,放進嘴巴里,自己摸出洋火點燃,隨后低頭看了一眼煙盒,慢騰騰的將煙盒遞還與程千帆。
“拿著抽吧。”程千帆渾然不在意的擺擺手。
郝曉偉連連道謝,他剛才看得清楚,這包煙就只抽了兩支,自己等于是平白得了一包好煙。
剛得了小程巡長的好煙,郝曉偉也不好立刻離開,兩個人就聊了起來。
看著郝曉偉打了個哈欠,程千帆笑著打趣說,“老郝你悠著點,身體別搞垮了。”
這話可是戳到郝曉偉的傷疤了,他前后兩次結婚,兩個妻子都是結婚后沒多久便生了重病去世。
本來已經夠倒霉的了,后來還傳出來他老郝克妻。
如此,即便是他現在貴為覃總巡長的親信司機,也沒有良家女子愿意嫁給他。
正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沒有良家女子愿意嫁,郝曉偉便花錢娶了個舞女。
沒成想,沒倆月,這個新娘子也出了意外去世。
很快,有傳聞說老郝的那玩意邪門,碰了的女子都會倒大霉。
如此這般,便是連半掩門的都不敢接郝曉偉的生意了。
所以,程千帆這話簡直是直接戳在老郝血淋淋的傷口上啊。
“程巡長你”老郝羞憤交加。
程千帆看著憤怒的老郝,覺得莫名其妙。
看著程千帆的表情,老郝明白了,這位顯然并不知道他身上的事情,也是,這件事本身便是隱秘之事,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幾年前還有人碎嘴,隨著他愈發受到覃德泰的新任,嚼舌頭的人更少了。
小程巡長是兩年多前來到巡捕房的,大概率并不知道情況。
“老郝我要是有程巡長你一半長相,也就不會現在還沒有家里婆了。”郝曉偉趕緊說道,他是萬萬不敢說出原因的。
他生怕程千帆又提及女人這件傷心事,趕緊說道,“昨天夜里,覃總身體不舒服,這不,我忙著去請穆醫生,來回好一頓折騰,忙活大半夜。”
“覃總沒事吧?”程千帆立刻關切詢問。
“沒啥事,老毛病了。”郝曉偉說道,“穆醫生醫術高超,每次一來,覃總很快就好了。”
“沒事就好。”程千帆點點頭,兩人又聊了一會,隨后,他看了郝曉偉一眼。
郝曉偉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老郝你條件挺好的啊,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一下”
話沒說完,郝曉偉就借口要去打水,落荒而逃。
他不是怕程千帆介紹女人給他,而是怕程千帆經過進一步的了解得知了他的隱疾,他怕丟人。
回到辦公室,程千帆在琢磨剛才從郝曉偉的口中得知的信息。
按照郝曉偉所說,是覃德泰身體不適,故而安排司機郝曉偉駕車,去將自己的私人醫生穆醫生請來看病。
覃德泰有私人醫生,身體不舒服,請醫生上門來看。
這看似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程千帆注意到一個細節:
按照郝曉偉無意間透露的信息,覃德泰的身體似乎是有老毛病,每次犯病,都會請這位穆醫生過來。
而這位穆醫生醫術高超,可謂是藥到病除。
不,確切的說是人到病除:
穆醫生一來,覃總巡長就沒事了。
這個細節引起了程千帆的興趣。
一般而言,如若覃德泰的身體真的有老毛病,說明是慢性病,這種病狀,需要服藥治療、控制。
如此的話,實則并非一定需要醫生每次都來,只要家中備有常備藥,及時服用即可。
當然,也不排除醫生是有專業的治療手法,譬如說是針灸和按摩,在病情發作的時候,需要親自上手治療之可能。
但是,從郝曉偉的只言片語的描述中,程千帆猜測這位穆醫生應該是一位西醫。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揣測,需要進一步驗證。
不過,這件事本身已經引起了程千帆的極大興趣:
直覺告訴他,覃德泰同這為穆醫生之間的關系絕對不僅僅是醫生和患者的關系。
要證明這個猜測的方法很簡單:
如果能夠得知覃德泰的真是身體情況,那么一切疑惑便都撥云見日。
這一天的大上海,和前兩日沒有什么區別,依然是一邊是鶯歌燕舞,一邊是槍炮橫飛。
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
京滬警備司令張文柏發表通電,決心抗戰到底。
中國軍隊陸續開到上海。
日軍燒毀滬江大學。
國軍占領日海軍俱樂部。
程千帆得知后,還關切的通過坂本良野向小野順二打聽釜賀一夫的情況。
小野順二表示他暫時也聯系不到釜賀一夫。
程千帆在下班途中看到了彭與鷗發出的街頭暗號。
兩個人隨后在臺拉斯脫路的一處安全屋秘密見面。
幫助達新鋼鐵廠轉移資產、設備。
這是彭與鷗緊急與他會面,要談的事情。
上海達新鋼鐵廠,是一家民族工業企業,抗戰全面爆發后,日軍對達新鋼鐵廠垂涎三尺,并且向老板允諾,即便是日軍占領上海,也會保證鋼鐵廠的安全。
鋼鐵廠老板堅決不同意自己的產業落入日本人手中,決定內遷,目前,鋼鐵廠老板已經下令連夜拆運工廠設備,準備先行搶運到租界,然后再設法運出上海。
不過,在戰爭激烈進行中,將機器及物資運出上海,其困難可想而知。
“工廠的原定計劃是什么?”程千帆沉聲問。
此時長江江面已經封鎖,陸路運輸也不可能,火車被軍隊征用,唯一的運輸路線是
“現在的計劃就是用木船裝載,循蘇州河至蘇州,再以小火輪船拖運至鎮江,然后再轉輪船駛往武漢。”彭與鷗說道。
“問題出現在哪里?”程千帆問。
在他看來,這個計劃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依然十分冒險,關鍵是從蘇州河運送到蘇州這一段,很可能會暴露在日軍的槍炮射程內,很危險。
“租界方面只允許人進來,不允許工廠設施搬遷進入。”彭與鷗說道。
程千帆皺了皺眉頭,他沒有聽說租界限制華界的企業主搬遷進入啊。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立刻問道,“是誰的轄區?”